送走了王夫人和凤姐，宝钗又回到屋里握着薛姨妈的手说道：“妈妈要不要歪一歪？”

薛姨妈挤出一个苦笑来说道：“不必了，如今你哥哥回来了，我也算是能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倒是跟我说说话更好。”

说着看了薛蟠一眼叹气道：“再劝劝你哥哥，日后少惹些事吧，这里是神京，天子脚下，藏龙卧虎的，谁知道又得罪了哪一路神仙？”

薛蟠便不耐烦道：“娘，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吃了这么大的亏我还敢再去招惹人么？”

正说着，见香菱端着茶盘茶壶低着头进来倒茶，薛蟠见了香菱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怒从心起，似乎这一切都应该怪在香菱身上一般。因跳起来一下就掀翻了香菱手中的茶盘，茶壶打翻在地哗啦啦碎成几片。“都是你这个丧门星！惹出这许多事来！”

薛蟠骂着就要踢香菱：“方才有客在你不出来倒茶，这会子又来做什么？”

薛姨妈气得打薛蟠道：“你这孽障，自己不长进，如今又怪谁呢！”

香菱也不敢回嘴，蹲下身子一面去捡拾地上的碎片一面簌簌的掉眼泪。方才她是想来倒茶来着，可在外头隐隐的听到因为自己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姑娘选秀女的事哪里还敢进来？“怎么不怪她！若不是看她有些颜色，我会脑子一抽非得将她给买下来？若不是因她生得好，那本来只好男色的死鬼冯渊非得喝出性命不要，上门来讨要香菱？”

薛蟠振振有词道。气得薛姨妈又杵了他两下子骂道：“好……好！都是别人的错，既然你现在看着她不顺眼，我这就把她打发了！宝丫头，你让二门上的婆子去找个人牙子来，不惜十两二十两的，打发了就完事，生得看着闹心！”

宝钗先对薛蟠道：“哥哥你让人省点心吧！妈妈本就在气头上，你又闹什么闹？”

“我……”薛蟠又蔫儿了下来。他只是因想着自己做错了事可能影响到妹妹选秀心中惭愧，因而才想胡乱推在别人身上。宝钗又劝薛姨妈道：“妈妈……咱们这样的人家，从来都是买人，哪里有过卖人的时候？”

“哎，我是气不过……”薛姨妈擦着眼泪说道。宝钗拿起绢子帮着薛姨妈擦拭，又对香菱说道：“香菱，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让同喜来把屋子收拾了。”

看着香菱抹着眼泪出去了，宝钗也是叹了一口气。按大康律，虽然不禁买卖人口，可也要有爹娘卖的身契才算是合法的。像香菱这种拐子拐来的人口，不管是买是卖都是犯法的。现在薛家明知道香菱是被拐来的，已经买下了，若是再卖出去不是罪加一等了吗？虽然香菱似乎成了个烫手的山芋，现在却不是处置她的时候。薛姨妈叹了口气道：“这次竟是多亏了蔷哥儿那孩子了，该怎么谢谢他才好？”

“嗨，正是呢！我在监里头关着，再也想不到，竟然是蔷哥儿把我捞出来的！”

薛蟠也说道。“他到底是怎么才让舞阳公主免了你的罪的？”

宝钗问道。“这……我也不知道啊！蔷哥儿说他也是因我出了这事才知道那人竟然是什么公主。想来是舞阳公主看蔷哥儿这小伙子长得俊俏，看上他了吧……”想到李清妘叫自己癞蛤蟆，薛蟠突然有些懊恼。“你这孩子！人家救了你，你还在这里奚落人家！”

薛姨妈又给了薛蟠一下子。“我就是说句实话吗！是那个姓张的提举说的，说什么看在蔷哥儿的面子上才放了我。蔷哥儿能有什么面子？还不是因为生得好么！嗨，不管怎么说，我欠他一份人情就是了，得想想该怎么还上才行。”

“总算你说了句人话！”

薛姨妈瞪了薛蟠一眼又看向宝钗：“宝丫头，你说该怎么还他这份人情？”

宝钗叹了口气苦笑：“若是真的如昨儿个蔷哥儿说的，咱们花些银子，给舞阳公主的宫殿书房的都换上玻璃窗道还罢了，无非是花些银子的事。可偏偏人家又不用，又把我哥哥这么放出来了，如此一来倒是更不好说了。”

自古人情债难偿，薛家这回可是欠了贾蔷一份天大的人情，谁知道贾蔷是不是也欠了舞阳公主一份大人情呢？薛姨妈一拍大腿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了，咱们把香菱送给他如何？我看他来来回回的也没个丫鬟婆子的跟着，听说屋里头也只有一个叫怜雪的小丫头，这样的一个哥儿，只有一个丫鬟伺候着不是忒少了些？”

薛姨妈的小算盘倒是打得啪啦啪啦响，似乎只要把香菱送给了贾蔷，又可以还了他的人情，又可以把香菱这个麻烦给甩掉。薛蟠听了便有些舍不得了：“娘，香菱这丫头可是我好容易抢来的……”薛姨妈嗔道：“怎么，你还想再留这个祸根在屋里吗？不怕下次你再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新账旧账跟你一起算？”

宝钗却说道：“娘……香菱现在这身份处境，怎么好送给蔷哥儿呢？若是查出来香菱本不是奴籍，你这不是还他人情，反而是给他添麻烦了！”

薛蟠也忙说道：“就是就是，这个麻烦还是留给我好了……”薛姨妈瞪了薛蟠一眼道：“你想也不用想！”

又问宝钗道：“那你说，该如何感谢蔷哥儿呢？”

宝钗道：“这份人情么，也不用这么着急就还上，不然反倒让人觉得咱们家里忒没点城府眼界了。日后多留意一些，且看蔷哥儿有什么稀罕的玩意，或者有什么难处了，咱们能帮就帮他一把也就罢了。”

----这边再说王夫人同凤姐回了荣国府，凤姐刚要找个借口脱身王夫人却说道：“凤丫头，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回到王夫人屋里，王夫人才坐稳当了就直接了当的问道：“你那玻璃作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别拿些什么南边贩过来的话糊弄！”

凤姐这两天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因说道：“这个……是当初我爹在南边管理洋船货物的时候曾经救下了一个洋和尚。那洋和尚为了报答我爹，便给了他这么一个烧玻璃的法子。我爹在我出嫁的时候就当嫁妆给了我了。”

王夫人蹙眉道：“救过洋和尚的事我倒是听说过，可怎么就没听谁说起过烧玻璃的法子？你嫁过来也二年了，怎么也没听你说起过？偏偏这回就弄出个店铺来了？”

这话王夫人是不信的。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凤姐上头还有个哥哥王仁呢，她爹怎么会把这样一个赚大钱的方子不留给儿子反而给出嫁的女儿？凤姐道：“嗨，若是当时得了方子就能烧出玻璃来，我爹早就说了，说不定现在玻璃都卖到大江南北了。这不是当时按着那洋和尚给的方子并没有烧出像样的玻璃吗？不然这法子也到不了我手上不是？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只是前段时间偶尔跟蔷哥儿说起这个事，谁想他却上心了！也不知是怎么鼓捣的，竟然就成了！因而才开了这个玻璃铺子……”王夫人听罢点了点头：“我说呢，若是早就有这个方子，我不能一点都不知道呢。”

凤姐忙又说道：“本来想过段时间再跟姑妈说这件事的，谁知道竟闹出这种事来了。姑妈你也知道，这府里头，大太太是个见不得银子的，就是个铁公鸡经过她的手还要喀嚓下点铁锈来呢。琏二爷更不用说，热锅里的油都恨不得捞出来拿到外头花了去呢。我寻思，先不告诉他们这件事，我也好攒点体己银子，若是真有什么用项也不会被人憋住了不是？”

说到这里眼圈不禁有些红了。王夫人叹了口气道：“罢了，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么？大太太却是忒贪了些。不过既然这么着，这玻璃方子便也像你陪嫁来的庄子、铺子一般，算是你的嫁妆了，她这个当婆婆的难不成还能来算计儿媳妇的嫁妆？凤丫头你放心吧，若是她问什么了，由我给你撑着！”

凤姐大喜，当即就给王夫人磕头道：“到底还是姑妈疼侄女！”

王夫人微微一笑道：“起来吧，你可是我亲侄女，又是我给你定了这门亲事，我还能向着外人不成？”

随即又有些嗔怪的说道：“只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弄出了这样的玩意，别的不说，总该想着先孝敬孝敬老太太，才不枉她疼你一场！”

凤姐陪笑道：“姑妈说得是，这不是才烧出来，还没有太好看的吗，我想着等日后弄出好的来再孝敬老太太和姑妈呢。”

王夫人这话就很巧妙了，贾母是一家之长，凤姐当孙媳妇的应该孝敬，她这又是太太又是姑妈的，还要给凤姐擦屁股，难道就不应该孝敬了？王夫人点到为止，又说道：“你这法子是贾蔷弄出来的？现在你跟他怎么分账？那小子靠谱么？会不会哪天翅膀硬了自己跑出去单干，抢了你的生意？这种事，还是握在自己人手里踏实。你若是没有可用的人，我看郑华倒是个老实靠得住的。”

郑华家的和周瑞家的一样，都是王夫人的陪房，因而也是王夫人的心腹人了。凤姐知道王夫人这也是动了贪心了，嘴角抽了抽笑道：“到底还是姑妈疼我，知道替我打算！只是贾蔷那小子倒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人，这次把玻璃烧成还多亏了他呢，这个铺子能开起来也少不得他的功劳。现在他又跟什么舞阳公主搭讪上了，说不定将来还要靠着他这条线把咱们家的玻璃送进宫里去呢。因而我想着，大不了给他点股份分红，由他照料着我也算省心了。”

“嗯……”王夫人点了点头，脸色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