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有话只管说就是了,我虽然不能帮你拿主意,多少也可以帮你剖析剖析。”
林如海以为贾蔷还要说缉查私盐的事。贾蔷却说道:“叔叔可想过……林姑娘往后的事么?”
“玉……玉儿?”
林如海又是一愣,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林黛玉身上了?“怎么,玉儿在荣国府里头住着,有什么不妥当吗?是不是她性子太执拗,不讨人喜?”
贾蔷忙说道:“并不是,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且林姑娘又心思缜密,说话做事都有分寸,谁敢说不喜欢?”
“那是……”林如海更不解其意了。贾蔷道:“其实我觉得,林姑娘还是在叔叔身边侍奉会更幸福一些。”
林如海沉吟片刻道:“贤侄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已年近半百,再无续弦之意,且公务繁忙,身子又不大好。玉儿的身子也是多灾多病的,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在神京里有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怎么,难道玉儿在荣国府里住得不自在吗?”
贾蔷道:“叔叔,我知道你是个披肝沥胆、一心报效朝廷的忠臣,可忠臣他首先也得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是?是人就该有七情六欲,你为了公事如此冷落疏远林姑娘,不觉得愧为人父吗?你难道不会觉得对不起林姑娘的亲娘吗?”
林如海没想到贾蔷竟然会这么不客气的指责自己,可他也没有反驳,更没有生气,毕竟贾蔷说得都是事实。因叹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贾蔷又怼道:“狗屁!全是借口!你把林姑娘带到这个世界来,就有义务让她过得幸福开心!”
林如海又问道:“果然是玉儿在那边不好?”
贾蔷冷笑一声道:“林姑娘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她是个极要强、心思又重的人。虽然客居在荣国府里有老太太宠着,可贾府由上到下都是生得一双富贵眼,都会看人下菜碟的。林姑娘自打到了荣国府之后可谓是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让人笑话了去。这样天天谨小慎微的过日子,又能快活到哪里去呢?话再说回来,老太太疼外孙女自然是实打实的,可是也是隔了一层的,比起她的亲孙子、亲孙女来总还要差上一些。至于林姑娘的两位舅舅,我这当晚辈的本不该在背后编排,可今天这里没有别人,索性我就多说两句。”
林如海道:“你说就是了。”
贾蔷道:“赦老爷的为人想来叔叔也听过,成日里躲在荣国府东路院吃酒享乐,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娶小老婆。林姑娘在荣国府上住了这二年,都没看见过这位大舅几回。政老爷却是个为人忠厚、不骄不奢、崇尚诗礼的君子,但是,他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林如海听贾蔷竟然这么说贾政不由得一皱眉头:“贤侄,你这话我却不敢苟同了。据我所知,二内兄的长女元春因贤孝才德已经选入宫中做了女史了。长子贾珠也是十四岁便进了学,只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夭亡了。还有个庶出的女儿叫探春,听玉儿说也是个极有才华的大户人家小姐。这些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你怎么能说他做父亲不合格呢?”
贾蔷冷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元春其实是老太太一手教养长大的?贾珠之所以英年早逝其实是整日被二老爷逼着念书活活累死的?至于探春……那是人家自己要强罢了。叔叔想来也知道,宝玉其实是个极不成器的,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不爱念书,只喜欢在脂粉堆里打滚。政老爷还有个庶子叫贾环,更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政老爷每天除了按时往工部去坐衙,回来便是跟着几个清客下棋扯淡,根本不管二儿一女的半点事。”
“这……”林如海一时无言以对,毕竟贾蔷也是贾家的人,到底是什么情况肯定要比自己熟悉。贾蔷接着说道:“两个舅舅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林姑娘,那两位太太就更不必说了。大太太邢夫人本来就是个续弦,小户人家出身没什么见识,自己又没个一儿半女,对琏二叔和大老爷的庶子庶女都从不过问,只想着自己那点小算盘。至于二太太王夫人么……既然今天跟叔叔说起这事了,我就不妨多说两句。老太太疼林姑娘,更疼的是宝玉,或许她是想将林姑娘许配给宝玉的,亲上做亲,又知根知底。不过宝玉毕竟是王夫人的儿子,王夫人也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妈就在荣国府里住着呢。薛姨妈有个女儿乳名叫做宝钗,比宝玉大上一年,长得端庄娴雅,言行举止又面面俱到,颇有置家之才。更难得的是薛家世代皇商,家赀万贯,想来宝钗将来的嫁妆也是很客观的。再加上是亲妹妹的女儿,王夫人却想促成宝玉和宝钗这一对。对了,想来叔叔也知道宝玉是衔玉而生的吧?可巧宝钗成日带着一个金项圈!现在荣国府里都传着什么金玉良言的说法呢。你猜猜这是谁在背后指使的?王夫人既然有这个想法了,定然就会视林姑娘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她能真心对这个外甥女好吗?咱们再说那个宝玉,的确,他和林姑娘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他喜欢林姑娘也不假。不过宝玉不靠谱啊!不单毫不知长进,就想着天天在姊妹群中混日子,还时不时的就要跟林姑娘吵一架。我看林姑娘这病,到有一半是因宝玉而起的。这几项加在一起,你觉得林姑娘在荣国府里能过得舒心么?”
林如海沉吟不语,其实脑瓜子嗡嗡的。他本以为自己没精力管黛玉,把她丢给外祖母就可以万无一失了,今天听贾蔷说起来,实在是昏招啊!而且,荣国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竟然也有这么多墨迹事……“多谢你今日跟我说这些,你若不说,我只怕还蒙在鼓里呢……”林如海道。贾蔷微笑颔首。他倒不是对黛玉有什么不轨之心,只是不想看着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姑娘被宝玉和荣国府里的那些人给祸害得最后孤苦伶仃的在宝玉的大婚之夜孤零零的死在冷冷清清的潇湘馆中。既然他能改变秦可卿的命运,为何不顺便做个好人,拯救一下林黛玉呢?“今日已经打扰叔叔这么长时间了,您大病初愈,还是应该多主意保养身子才是,那侄儿就先告退了,改日再跟叔叔请教政务。”
听到这话,屋外窗根子底下的两个瘦小的身影忙蹑手蹑脚的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