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叶清念起了个大早，又跑去街上转了一圈，让她感到有些不安的是，这次她竟然仍然没有看到一个乞丐。这种感觉太古怪了，就好像一夕之间，镇子上所有的乞丐全都消失不见了。叶清念凝眉站在道路中央，片刻后，随手拉过一个人来，问道：“我有个弟弟幼时走失了，后来我同人说是来了这个镇子上行乞，你知道这里的乞丐一般都在哪里吗？”

被拉住的人神色古怪地看了叶清念一眼，摆手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呀，我们镇子上可没有行乞之人，你弟弟肯定不在这里。”

叶清念目光一闪，心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接着转身疾步往客栈而去。推开客房的门，叶清念便见得少年正坐在桌边笑着看向自己，还打招呼似的道：“你回来了。”

叶清念面无表情地走到少年面前，缓缓坐下，幽深的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少年却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慢慢挺直了脊背，略显忐忑地道：“怎么了吗？”

“你早就知道这里是幻境了吧？”

叶清念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听闻此话，少年的脸色顿时剧变，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辩解的话来。周遭突然间变得一片寂静，仿佛此时天地间只余下这对坐的二人，再容不下其他。见此情形，叶清念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用捉摸不透的目光看向少年：“既然知晓这里是幻境，为何还要阻止我？我不过是想让你尽快脱离幻境。”

之前叶清念并不想让陆正然得知自己在幻境中的存在，但如今对方显然已经知晓这一切，叶清念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况且，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确实是幼年时的陆正然，但这其中似乎又有些玄妙之处。少年垂下头，两只手紧紧攥着衣摆，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眸中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怯懦和忐忑，而是浓浓的阴暗和决绝。“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你不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少年直视着叶清念，一字一句地说着，“这里明明也是一样的，你若想去别的地方，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啊，这里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叶清念这时候才恍然，原来之前少年问她的那话，说的竟是这样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留在幻境，而不是留在这个小镇。而如她之前所料，那些乞丐之所以会在一夕之间完全消失，甚至连镇子上的其他人也都淡忘了乞丐的存在，也全是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所为。这个幻境本就是因少年而生，这里的一切既左右了少年，同时也被少年所左右。换言之，这个幻境之所以会存在，便是为了将少年留住，所以这个幻境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少年心绪的改变而有所改变。而当少年察觉到自己处境的异常，找回自己的意识时，这个幻境便也会随着少年的清醒而松开对少年的束缚，就此消失。但眼下的情况却是，少年虽然已经意识到了这只是个幻境，但他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打算，甚至还想让叶清念也和他一起留在这里。为什么会有人明知道自己所见、所听的一切都是假的，却仍然沉迷其中不肯离去？这个问题叶清念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能尽量劝说少年：“你既然已经知晓这里是幻境，便该想办法离开这里，毕竟在现实中，还有许多人在担心你，等待着你醒来。”

“你也在其中吗？”

少年直视着叶清念反问。这个问题倒是把叶清念给问住了，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可以说只是为了报恩，若要问她是不是在担心陆正然，是不是在等待着他醒来，她好像并不在其列吧？少年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昏暗，但随即似乎变得更加坚定了：“在另一个世界里，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我吧？既如此，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不论如何，你都不该继续呆在这里。”

叶清念觉得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这里的陆正然和现实中的陆正然并不相同。现实中，叶清念与陆正然虽然交情也并不深，但他能在自己求助后，便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后来即便陷入阵法，也没有任何抱怨，便足以说明他性情之磊落。更别提他在得知同伴陷入幻境中无法苏醒，亲自进入幻境搭救的举动了。而幻境中的少年虽然看似单纯无害，甚至还有些怯懦，但是他做出的事情却一点儿都不简单，这样的性情与现实中的陆正然也是相差甚远。所以这个幻境应该并不止是简单的回忆幻境吧？之前叶清念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注意到了，才有些大惊失色，这个梦境竟是直接将人压抑在心底深处的阴暗面直接映射了出来吗？如此一来，倒是不难解释少年之前的种种举动了。“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离开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少年的脸色仍是苍白的，但此刻看起来却并不显得柔弱，反倒多了抹坚忍。叶清念看着少年，摇了摇头，无论是对现实中的陆正然，还是对幻境中的少年，叶清念的了解都并不多。少年的脸上慢慢浮现起一抹依恋和悲伤：“因为我不想离开你啊，你是第一个愿意对我伸出手，愿意带我走的人，我不想和你分开。”

这话让叶清念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所以闹了半天，最后反倒是她阻碍了陆正然回到现实吗？“但无论你愿不愿意离开幻境，我都会回到现实中去，”叶清念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想到少年之前的成长环境定然很糟糕，语气又忍不住放软了些，“而且你难道忘了吗？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会带你走，为的便是要将你唤醒，这本就是我的目的。”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少年眼中带雾地看着叶清念：“你对我好，就只是为了让我离开这里？”

“是。”

叶清念肯定地点头。少年攥紧了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嘴角突然浮现出一抹苦涩又执拗的笑意：“那又怎么样呢？至少你出现了，至少你现在在陪着我，只要你以后也一样可以陪着我，那便足够了。”

“可惜，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叶清念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更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你和我都不属于这里，我们都是要回到现实中去的，你懂吗？”

“我不懂，也不想懂，不过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第一次抓住属于自己的温暖，少年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纵然这里是幻境又如何，只要这里有她，对他来说便是现实！叶清念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那便后会有期吧，希望有一天你我还能在现实中相见。”

“你不可能离开这里，”少年虽然语气坚定，但脸色却显得更加苍白了，“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唤醒我一人吧？你难道不想知道另一个人现在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