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得古今天地，仙修永世常谈”“莫问星辰谁在手”“千载灵秋相候”“前史几行名姓，后人多少争殴”“一书传得万般休，说是谁也别走”小城里，茶楼中，一长桌，一折扇，一醒目，一青蓝长衫。屋棚下，门槛边，一壶茶水，一碟糕点，一把豆子，满屋听客。“咱们上回讲到，雨仙凭着一把神剑是无人可挡。从山下一路打到大殿之中，谁也抵不住他三招两式。那么要说这都是他的本事也不尽然，三分在他，得有七分是他手里那把剑”说着说书人拿起桌上的折扇画了个剑式，眼睛从上而下审视，面容严肃。“这灵秋神剑据说不是咱世间的器物，而是雨仙从天外得来的宝贝。天外是哪儿这我也不知道，不过要说这天外的宝贝，世上能拿起来的就只有雨仙和他妹妹二人而已。所以列位就歇心吧”讲到一半儿，说书人似是好心的提醒一句。茶楼外，一刚过窗高的小孩儿正扒着边，盯着那人手里的扇子，目光颤动。见他不说了，踮着脚伸直胳膊竖起两根手指朝边上那人的盘子探去。眼瞅着就差半个指头，头顶却突然挨了一下，赶忙缩回手仰头往后看。一把带着点焦的豆子捧在一张大手里，见他瞧来，那人面容严肃地递到他跟前，用鼻子轻哼一声。小孩儿先是一愣，紧接着面色大喜，赶忙用小手在里面抓一大把。本就不是很满的一捧一下去了七八。那人又是轻哼一声，收回手在兜子里重新抓出一把，捏起两个扔进嘴里，笑意随着豆香缓缓散开。约摸又过半个时辰，随着清脆的醒目响，这场书算是结束。一屋子的听客还是有些意犹未尽，许久才谈笑着往外走。“爹，你咋回来这么早”小孩儿跟在中年人边上晃悠。小孩儿名叫徐杨今年九岁，是徐宜昌的独子。徐宜昌要说也是个妙人，从历州城里靠着点小生意过活，什么有赚头就做什么。一年到头不少忙活就是怎么也赚不来大钱，虽然一家子吃喝不受难，但也就到这儿。要是赶上哪次顺了运气多赚点，不出月寻肯定得小亏一笔，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臭小子，我好不容易清闲一天，还想着能回去躺会儿。刚进门水都没喝一口就被你娘赶着出来寻你”徐宜昌背着手慢悠悠地溜达，眼睛一刻不停的在道两边的摊位上扫。“听书就听书，下次告诉你娘一声，省得她惦记”“哎呀，那不是我出来时娘正休息嘛”徐杨试图狡辩。“那就早点儿”徐宜昌难得严肃“和你娘说了，还能给你个茶钱，也犯不着去偷摸别人的盘子，让人瞧见还不够给我丢人的”“晓得啦”徐杨仰起头看着父亲笑嘻嘻的答应。见此，徐宜昌也不再费力端着架子，收回四处瞧的目光重新投向远处“哎呦真想不到，这书还能被翻出来”“爹，你听过这书”“老故事喽”徐宜昌有些感慨“我小时候就听了。你爷爷讲的可比这人强，这说的都啥啊，废话一堆。腿都麻了也没见讲几个事儿”“那后面呢，后面讲的是啥，爹你给我说说呗”徐杨一听，刚消下去的瘾又上来了。“说什么说自己听去，一天天不够我累的”徐宜昌语气里满是不耐，甩着袖子快走两步背手站在摊儿前“哎，给我来只鸡，就那只，那只小的”摊伙计闻言抬头，瞧见来人顿时笑了“徐老哥，我这一听就知道准是您，这整个历州城也就您吃的讲究”伙计边说着，麻利的插起鸡用油纸托到跟前。“什么讲究不讲究的，你这鸡啊料不够，火候也不足，就这小点儿的还有些吃头，怎么今儿的颜色还不如从前，算了算了包上吧”徐宜昌状做嫌弃的摆手，数出钱来接过油包朝身侧一摆“瞧瞧，你乱跑还得我花钱。自己拎着回去给你娘”“好嘞”时近夏末，暑意将散未散。寻着天边的晚霞，一家人坐在院子的树下纳凉。小方桌上摆着一壶茶水，徐宜昌躺在摇椅里拍着扇子，手中还搓弄着一对珠子。“爹，这会儿也没事儿，你给我讲讲呗”徐杨心里还惦记着下午的书，见状便缠在他身旁磨着要听“您讲的肯定比那说书的好”徐宜昌半睁着眼，斜眼瞧着自己的儿子“讲讲啊？那就讲讲”说着还换了个坐姿，将扇子放在一边，抄起茶杯咂了一口。不远处徐夫人正趁着还有点亮在倒弄小园子，见父子俩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一下午没个人影，那书咋就这么好听”“就是寻个事儿嘛”徐宜昌笑着，悠悠的开讲……这书一讲就是小半个月，起先也就是图个乐，可是听着听着徐杨就有些忘不掉了。一天天似是魂不守舍，嘴里喃喃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依旧是一天饭后，徐宜昌照例躺在树下准备开讲。“爹，我想上山”故事才开个头就被打断。“听书还听的魔障啦，听听就得了，山上哪儿有什么神仙呐”徐宜昌有些好笑。“是啊，那都是人编的，那有什么神仙，得了得了以后别听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徐夫人闻言，扬起浇菜的瓢驱赶二人。徐杨收起表情直直的看向父亲，又转头看着母亲“爹娘，我今天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穿的邋里邋遢，身上还有不少伤。说自己是放弃修行被天雷打下来的，还说那人讲的故事不对”“疯言疯语，那就是个要饭的。以后离这种的远点，万一发疯再伤着你”“可是他说的，和我梦见的很像”徐杨依旧固执。“梦？什么梦，小孩子家家一天天听啥就知道胡琢磨，我看你是太闲了，明儿起给我好好练字去”徐夫人扬起瓢，语气渐厉。“可是”“去去回屋去，别惹你娘生气”徐宜昌坐直身子悄悄摆手，见他还要再说，板起脸做严肃状。徐杨在父母间来回打量，小手将膝盖上的布料攥出一点褶皱，跑回屋重重将门关上。好一会儿，徐宜昌才朝着妻子摆摆手“不早了，别忙活了”言罢拖着脚往回走。夜里夫妻二人共枕无言。这世上当然有神仙，只是仙凡之别隔绝生死，否则还哪儿有凡人生活的余地。求仙可以，但求得也好不得也罢，这人是再也不能归于凡尘。看似一片坦途，实则暗壑无数。过了最初的热潮，人们早已看清实际。求得成仙又如何，那地方又没凡人，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而已。世上人多，到了那死路里还死心眼的终究数不出几个。时至今日求仙的途径早已丢失在漫漫时间中，只剩下些走了形的茶余谈资供人消遣。“听书听书，听吧，魔障了吧”徐夫人的抱怨打破降至冰点的沉默。“那书都多少年了，我那想到杨儿他会动这个心思，动心思也就算了，怎么还”徐宜昌有些烦躁“哪儿来的要饭的，要不是他胡说，杨儿也想不到这儿”“诶？那人不会真的是……”“听他胡说，古往今来，哪有活人下山”“可是杨儿的梦”说着徐夫人像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明天我和他聊聊，孩子心性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光线暗淡，徐宜昌并没有注意到夫人的异常“睡觉睡觉”屋子里歇了声音，借着窗下的一点月光，徐夫人目光闪动，一些早应该忘却的记忆又模糊的出现在脑海里。九年前徐杨出生，徐母力竭，昏沉中似梦似见得有一团雾气在屋内盘旋，转而又成一小孩儿模样，步步回头的向山中行去。雾气将散时徐母下意识的抬手挽留，随着一声婴儿啼哭，彻底昏了过去。“该走的，怕是留不住了，本就无缘，却也陪了我九年，哎……”徐夫人喃喃着不知是梦话还是心里正想着。次日早，徐宜昌难得没有早早出门，简单吃过早饭便招呼徐杨在旁坐下。“儿啊，给我讲讲，你都梦见什么了”“嗯……就书里说的那些呗，仙法修炼腾云驾雾的”徐杨挠挠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徐宜昌听完松口气，沉吟一下缓缓开口“爹小时候也爱梦见这些，呼风唤雨的想着就气派。可是儿啊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就是梦，不能做真，哪来的仙人啊”“有”徐杨表情认真，语气笃定“出城往西三百九十里有一座山，山后有条小溪，沿着走一日就能看见一座特别特别高的大山，看不到尽头，那上就有神仙”“这也是那个要饭的和你讲的？”

徐宜昌心跳快了几拍。“是我梦见的，晚上总是能梦见，每次都是沿着那条小溪一直在走，刚看见山就醒了”徐宜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徐夫人从昨晚开始断断续续的想到现在，终于像是放下了什么走进屋道“孩子可能就是想出去玩儿，咱一家也挺久没一起出门了，你说呢他爹”“啥？”

徐杨闻言一喜，拉着母亲一个劲儿的说好话。徐夫人慈爱的摸着他的脑袋“想吃什么跟娘说，娘去做些路上带着”到此徐宜昌没再多说，起身朝外走。“爹你干嘛去”“一走几天，我不得把手头的事儿放一放”徐宜昌边说着脚下不停，跨在门槛上想想又回头嘱咐“我去买点肉等会儿差人送回来，你准备准备做点肉干路上吃”“谢谢爹”徐杨朝着他背影喊，也不管听没听到。天刚亮，一家三口就驾着马车出城直奔西边。徐杨坐在车前按着梦里的场景给徐宜昌指路。“行了行了你进去吧，就这一条道我还能跑丢了是怎么，去陪你娘说说话”上路才半个多时辰，徐宜昌就挥起马鞭赶人。徐杨撇撇嘴，一骨碌钻进车厢。“把你爹说烦了吧，这一路就没听你嘴停过”见他进来，徐夫人笑着递过水袋“喝口水吧，也不嫌累”“明明就我识得路，给他指路还说我”“对对，你爹这人就是不识好歹，不和他一般见识。给娘讲讲昨晚又梦到什么没”“就还是之前那些腾云驾雾的呗，还有各种长相奇怪的野兽，可吓人了”“没再梦到那座山吗”“梦见，哪能梦不见，就还是到山下就醒了，也不知道那山上有什么”“不急，那要是真的这就快瞧见了”“娘，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啊。我和您讲，梦里才不用坐车我跑的可快了，一下就到那条小溪边上”“不急，路难走，听你爹说得跑四五天。咱们不急着赶路，有好地方再歇一歇”徐夫人眉眼含笑瞧着徐杨，语气不疾不徐。停停走走，第六天晚上车才进山脚下的村子。数些钱在户农家借宿顺便让帮着照看几天马匹。后面的路就只能步行。“都这时候了，你们上山？”

农户家有位老人见三人的打扮禁不住好奇。“害，天快冷了，赶着还有时间，带孩子出来登高转转”徐宜昌笑着回应。“老爷爷，我是去找仙人的”老人有些驼背，闻言瞧瞧徐杨，又抬头望望两人，指着外面直摇头，带着笑意慢悠悠地往外走“这山我们从小爬到大，树啊，石头在哪儿都摸得清楚，可是哪儿来的什么神仙哦”进村时就有些晚，再加上眼前的兴奋，徐杨几乎就没睡，天刚亮就催着赶快出发。山也不小，沿着山脚转到背面时太阳已经在头顶了。“这一路过来，光是有水的地方都遇见四五处哪个你都说不对，要我说这梦不能信吧”看着日头，徐宜昌倒是有些轻松。一路压在心头的感觉突然淡了不少。“都说是出来玩的，你动不动说孩子干啥”徐夫人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放松。徐杨皱着眉头不语，循着梦里的场景依旧执着的四下寻找。约摸又有半个时辰，徐宜昌开始催促“哎我说咱们都快走一圈了吧，儿砸，咱快走会儿回去吧，我这都饿的不行了。他娘啊我给你说，今儿我可再不吃背出来的饼子啊，说什么回去也得弄点油水”“还油水，一路上亏着你是咋”徐夫人也乐呵呵的回应。“儿啊儿砸，别低个头了，来你也说说一会儿回去想吃啥”被催的有些烦，徐杨拧眉回头正要说些什么，眼前忽然一白，不知从哪儿折来的光，刚刚好。待白色稍褪，透出后面带着虚幻的林叶参差，徐杨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熟悉感。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的也不知是着哪儿，可眼前的景色却越发和梦里重合。耳边的声音似是有些远了，终于还是一脚踩偏跌在落叶上。撑起身，指尖碰触有些过于湿润，甩甩头急忙往前爬。扒开落叶，下面还浅浅有些水流过的痕迹。顺着寻找，不远处正有条尾水缓缓渗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