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春禧殿门口,甄嬛就碰上传完旨的苏培盛,问了声好后得知,太后念安陵容于治疗时疫有功,特复了她贵人的位分。甄嬛听后,良久没有说话。
“姐姐来了。”安陵容缓步走到廊下,伸手拉住甄嬛,微微皱眉道,“手这样冷,姐姐出门怎么也不拿个手炉,快进屋。”
说着,就拉着甄嬛进了殿,一面叫人拿手炉,一面又让人再添点炭火,在榻上坐下后,又给甄嬛倒了一杯茶,“姐姐先喝口茶暖暖。”
甄嬛看着安陵容一如从前的态度,心里有些发酸:“容妹妹……”才开口,她就簌簌掉下泪来,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昨晚她带着刘畚去面见皇上,种种证据摆在眼前,华妃戕害嫔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上却依旧心存怀疑,企图为华妃脱罪,但甄嬛不过只说了一句关于安陵容的话,皇上当即就改了口,下旨降位华妃。 更让她伤心的是,临睡前,皇上突然问她是否有意安排刘畚告发华妃,她当时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是皇上怀疑是她指使的刘畚构陷华妃,她满心爱慕皇上,却没想到,在皇上眼中,她竟然是这般阴毒之人。 即使皇上立刻低头对她道了歉,甄嬛却依然觉得心伤不已。她不禁反思,自己如飞蛾扑火般爱着皇上是不是错误的事情?皇上根本不会像她这般全心全意对待这份感情,帝王之爱,总是掺杂着其他的东西,她所求的真挚爱情是否太过妄想?这般想着,又想起了安陵容曾对她说过的话来,甄嬛才一反常态地来到了春禧殿。 安陵容只默默地抱着甄嬛,任由她哭与发泄,安静地替她擦掉眼泪,一直等到她哭声渐熄,才温声开口道:“姐姐别哭,万事有我。”
甄嬛抬起朦胧的泪眼,轻声说了句:“容妹妹,抱歉,是我先前想岔了,一心想要与你争个高低,却没想过,这样的争,本就毫无意义。”
她抬眸看向窗外,眼中一片凄哀之色,“后宫中,女人的前程与恩宠都在皇上的枕榻之上,两情缱绻,太容易让人迷失自我,我虽日日告诫自己不要求皇上待我一心,用心即可,然而皇上对我那般情深义重,我误以为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倾心相待,可到头来,却依旧比不过华妃,也比不过你。”
她抬眸看向安陵容,露出一抹苦笑。
“姐姐,我只祈求皇恩眷顾我三分,从未想过要得到皇上的真心。我明白,这后宫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皇上待我好,或许会有他的私心吧,但也不可否认是因为我父亲如今得用的缘故,华……年嫔自然也是如此。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皇上当然要有所掂量,姐姐是只凭自己得到皇上这般青睐,当是后宫的独一份,何苦妄自菲薄。”安陵容心疼甄嬛如此凄惶,斟酌着话语劝道,“姐姐,在我心里,姐妹之情比天家皇恩更重要。”
安陵容想起前世种种,眼中亦是泛起泪光:“自入宫后,我一直警告自己不要交付真心,世间真心难得,随意交付恐被践踏,最后只能伤了自己。可是姐姐那日拉着我的手说,深宫险恶才要托付真心,互相扶持才能不让人害了我们,我才第一次知道被人关心、被人惦记是什么感觉。”
她拉着甄嬛的手,哽咽着说,“姐姐,你和眉姐姐是我最重视的人,我不想因为皇上而让我们姐妹离心。”
“容儿,是我错了……”甄嬛泪水涟涟,“从今以后,我再不会如此了。别哭,怀孕的人可不能掉眼泪,伤眼睛。”
她抬手擦着安陵容的眼泪,可是却越擦越多。
两人抱着哭了一场,将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头的委屈全都倾泻了出去。 崔槿汐得知甄嬛离开养心殿后来了春禧殿,特意抱着披风过来等候,这会儿听见甄嬛和安陵容在里间说话,误会尽消,便和翠音站在门外等候,相视一笑。 “莞贵人这段时间虽闹别扭不来看容贵人,心里却时常想念呢,就是嘴上不肯承认,如今可算是好了。”崔槿汐松了一口气,“宫中姐妹情谊难得,万要珍惜才是。”
“是啊。”
翠音点点头,浅笑着说道,“莞贵人应是要留在春禧殿用早膳了,槿汐姑姑,不如我们一道去小厨房看看?”
里间,甄嬛与安陵容整理了一番哭花了的妆容,才又坐下来说话。 “章太医是你安排的吧?”
甄嬛说起章弥来,“怎的就这般巧,赶着年嫔进献药方的前一晚来报说治疗时疫的方子成了,狠狠给了年嫔当头一棒,今日若不是偷换药方这一出,她恐怕就要全身而退了。”
安陵容浅笑着将事情前后都一一说来:“早在眉姐姐病倒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六宫事务无人料理,皇上只能托付于当日的华妃,眉姐姐协理六宫眼看着日渐上手,她自然是要着急的,借此机会夺权,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后来又听说她日日翻看医书,我就知道,她想借着时疫一事立功,好坐实她手里的权力。”
安陵容缓了缓,又继续说道,“可惜,江诚江慎擅长的是内帷之术,并不擅长五脏调理,翻书多日一无所获,这个时候,偏姐姐抓着了刘畚,将她先前戕害嫔妃的错处暴露了出来,她被逼到了绝路,自然要兵行险招了,我不过是让人漏了几分章太医方子已成的消息出去,她立功心切,自然会跳进我的这个圈套,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甄嬛眨了眨眼,恍然:“若说戕害嫔妃,眉姐姐小产一事已经时过境迁,皇上难免会顾念旧情,放她一马,但欺君就不一样了,年嫔在皇上面前明目张胆地纵容江诚江慎欺君罔上,皇上定不会饶她。只是褫夺封号、降为嫔位,对她也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是啊,年嫔伴驾多年,皇上对她也是宠爱多年,再怎么样都是对她有情的,更何况前朝还有个年羹尧。”
安陵容轻叹了一声,“说句不好听的,在皇上心里,眉姐姐的份量是远不如年世兰的,如果不是触碰到皇上的逆鳞,皇上总会对她留有三分情面,要想除掉她,必须要下狠招。今日你我联手让她失了势,也只能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复起,要紧的是,前朝。”
“年羹尧。”
甄嬛缓缓念道,“我听闻,年羹尧的次子年富领兵平叛卓子山叛乱去了,若是得胜归来,怕是又要加封。”
安陵容点了点头:“是啊。如今年羹尧虽已回西北,但他在京中必定留有眼线,年嫔此次遭难,他知道后怕是会蓄意报复,姐姐还是要提醒一下甄伯父,别着了他的道才好。”
“好。”
甄嬛点头,复又说道,“别想了,平叛也没那么快,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我去看看眉姐姐。”
她起身,临走前细细叮嘱安陵容,“明儿是正月十五了,元宵甜腻,你可别吃太多。”
“嗯,我知道。”
安陵容送她出门。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安陵容怀胎也满三个月了,章弥给她把完脉后,起身回禀:“回皇上,容贵人脉象平稳有力,龙胎一切安好,怀孕之处受到的创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日后可以外出走动走动,照方继续安胎调理即可。”“好。”
皇上握住安陵容的手,笑道,“容儿,还是你怀相好些,不像富察贵人,才一个月多,天天嚷着胸闷恶心,动不动就吐得昏天黑地,想来是个闹腾的孩子。”
他抚掌叹了一声,“弘曕那孩子也是乖得很,那么大点,整日都安安静静的,也不怎么哭,不是吃就是睡,皇后对他极为用心,养得白胖白胖的。”
说起孩子,皇上总是满目慈爱,他伸手摸了摸安陵容还不怎么显得肚子,温柔道,“容儿的孩子定也会乖巧可爱,朕会宠他如珠如宝。”
安陵容垂眸浅笑,反握住皇上的手,说道:“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呢。富察姐姐自小娇养,怀着孩子难免辛苦,皇上该多去看看她才是,皇后娘娘也是,六阿哥还小,正是最难带的时候,听闻皇后娘娘事事亲力亲为,又掌管六宫事宜,人都瘦了一圈。”
“皇后也实在是辛苦。”
说起这事,皇上也是头疼,“但也没有办法,眼下宫里也只能是皇后管着了,等过段时间……”后续的话,皇上没再说下去。
安陵容轻轻眨了眨眼,不欲再问,只笑道:“皇上,今儿个是元宵,臣妾一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汤圆,皇上尝尝?”见皇上没有拒绝,便让莳萝去小厨房端来。
“元宵佳节,北方多吃元宵,南方多吃汤圆。”皇上浅尝了一口,黑芝麻馅香甜,面皮软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汤也不似寻常那般,一片清澈,带着瓜果的清香,汤圆吃两口,正好喝汤解腻,即便皇上不爱吃甜食,也片刻就落肚了一碗,“一吃就知道是你的手艺,难为你,又是一大早就起来做的吧?”
“臣妾喜欢做这些,看皇上吃臣妾新手做的东西,臣妾高兴。”
安陵容温柔小意地说道。
皇上心头一片满足,说道:“前阵子你总是不高兴,朕想着,你怀着孩子辛苦,若能见亲人一面或许会高兴一些。正好,你父亲今早进京,等下在养心殿说完正事后,朕让他来见你一面。”顿了顿,复又说道,“春禧殿在寿康宫,不方便,朕让他去梓椿阁。”
安陵容慢慢睁大了眼睛,喜极而泣:“多谢皇上。”
能够进宫的外臣,宫中只有华妃有过先例,皇上却为了她一个小小贵人破了此例,只为让她开心,这一瞬间,安陵容是实打实地感激皇上的,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父亲说。
皇上展眉一笑,抬手擦去安陵容挂在眼下的泪珠,起驾回养心殿。 “翠音,快替我更衣梳妆,莳萝豆蔻,快去库房里挑些好的。”皇上一走,安陵容就忙不迭地吩咐人准备起来,“还有,把我刚做好的汤圆备一份带上,再去让小厨房做些好东西……不不不,父亲同皇上说完应该是来用午膳,让人把食材拿去梓椿阁,在那儿开火,免得饭菜冷了。”
翠音等人连声应下,转陀螺似的忙起来。 安比槐站在养心殿的台阶下,抬头看着头上的三个大字,一时有些晃神。他居然真的来到了京城、走进了紫禁城、站在了离皇帝最近的权力中心,心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他稳了稳心神,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苏培盛,微微低头。 “安大人,皇上传您进去。”
苏培盛笑容满面地避开安比槐的礼节,引他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