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来临,方淳意一枝独秀。
“淳儿越发长开了,比以前更好看了。”安陵容坐在碎玉轩里陪甄嬛整理婴孩的用物,抬头看见窗外方淳意正欢欢喜喜地跑进东配殿,脸上看不出半丝笑意,“时间过得真快,淳儿也快十八了,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还真是这样。”
“是啊。”
甄嬛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黯淡下来,“淳儿也不是小孩子了。”
安陵容看着甄嬛消瘦的脸颊,微微皱眉:“姐姐躺了一个多月,人都躺瘦了,等下让流朱和菊青炖一盅乌鸡汤,姐姐喝点,好好补补血气。”
甄嬛只是抿着嘴角笑了笑,视线落在安陵容的肚子上:“眼看着就要足月了,该好好在宫里养着才是,这些东西我整理好给你送去就行,偏要眼巴巴地过来亲自拿,没得叫莳萝她们几个担心。”
她眼中包含悲伤和期盼,“肚兜和襁褓我做了好些,等你孩子出生了,都能穿。”
见甄嬛又隐隐带上了哽咽,安陵容伸手拉住她:“我的孩子就是姐姐的孩子。”
“好,我们一起疼她。”
甄嬛眨去眼中的酸涩,努力扬起笑容。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打断了安陵容和甄嬛的对话,两人俱是抬头看去,只见一群小太监们正忙忙碌碌地从东配殿搬东西出去。 崔槿汐进来回话:“小主,皇后身边的剪秋过来传话,说小主如今病着,贞贵人还是避一避的好,所以特意带人过来搬东西,让贞贵人还是住回到延禧宫去。”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甄嬛的脸色,艰难地说下去,“贞贵人本想亲自来和小主说此事,只是皇后宣召,她急匆匆地去了,也没多说什么。”
“知道了。”
甄嬛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让崔槿汐退下了。
安陵容也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叠着衣裳,等整理地差不多了才抬起头来:“姐姐,先前贞贵人送你的蚕丝扇还在用吗?”“我让槿汐收起来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甄嬛抬头问道。
“怕姐姐见着那个伤心,不如转赠与我。”安陵容展眉浅笑。
甄嬛愣了一下,转而笑着摇了摇头:“伤心倒是不至于,只是觉得有些难过罢了。我曾真心拿她当妹妹,但她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再把我当姐姐了。我并非生气她得宠,她得宠我比谁都高兴,我只是生气她瞒着我,好似被我知道了,我会阻拦她得宠一般,拿我当外人看待了。”安陵容怔怔地看着甄嬛,心头呼啸着吹过一阵风。原来,前世甄嬛是因为这个才和她生分,而她却为着自己得宠而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压过甄嬛一头,当真是愚蠢。 甄嬛让崔槿汐拿了那把带香薰球的蚕丝扇来,安陵容才接过来就发觉出不对劲:“姐姐,这把好像是我送给你的。”
甄嬛闻言,仔细瞧了瞧,果然发现了其中不同:“槿汐,把另外两把扇子也拿过来。”
安陵容看着扇柄下垂着的香薰球,里面的龙桂香已经用完了,就连香气也散尽了,再看崔槿汐拿来的另外两把蚕丝扇,果然其中一把是方淳意送的,不禁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果然是被人调包了。”
她抬眸看了眼甄嬛,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挣扎,两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认。 “淳儿她……”甄嬛有些干涩地开口,“她或许有什么苦衷。”
安陵容垂着眼眸,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或许吧。但这里头的龙桂香已经香气散尽,即便想要再查也没有了证据,调包倒是多此一举,反而露出来马脚。姐姐怀孕时日日都用此扇,难保没有受到此扇的影响,只是如今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害的姐姐。”
甄嬛遏制不住指尖的颤抖,仍然不愿相信方淳意曾有害她之举,可是,若非她心虚,为何要暗中将香薰球调换呢?除了嫁祸一说,她别无他想。 安陵容将扇子放了回去:“姐姐,这三把扇子交由我带回去吧,让我好好研究研究。”
甄嬛看了一眼三把扇子,点了点头。 看着甄嬛神色郁郁的模样,安陵容开口道:“姐姐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难道姐姐的孩子就这样白白被人害了不成?”
甄嬛猛地身形一震。 “贞贵人暂且不说,她调包香薰球或许另有隐情,但年答应是直接害死姐姐孩子的凶手,如今她又隐隐有了复起的迹象,姐姐也不管不顾吗?”
安陵容今日是带了目的来碎玉轩的,沈眉庄忙得团团转实在没工夫抽身,只能由她来说,“虽说是假孕,但周楠用的药也实打实地让她身子坏了个透,刚进冷宫就病倒了,如今病得越发重了,皇上知道后心疼不已,让章太医日日去诊脉送药,瞧着这架势,怕是再过一阵子就要出冷宫了。”
“年世兰她……”甄嬛有些震惊地抬头,“年羹尧那般大逆不道,皇上还是要饶恕她不成?”
“年羹尧是年羹尧,年世兰是年世兰,获罪与否只在皇上一念之间。姐姐也该知道,年世兰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先前重罚她,不过是以此为契机发落年羹尧罢了,眼看着年羹尧一路被贬,等到事情了结,皇上对年世兰该怎么宠还是怎么宠。”
安陵容见甄嬛打起了精神,趁胜追击,“说不定还会因为没有了年羹尧这个顾虑,对她的宠爱更甚从前呢。”
甄嬛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可是她的那些罪状都是真的呀!她害死了玉隐,又害死了皇上的亲生孩子,还害过你和眉姐姐,这些……这些皇上难道都不理会了吗?”
安陵容看着甄嬛惶惶落泪的模样,也跟着心酸起来:“姐姐,他是皇上啊。”
一句话,足以抵过千言万语。 是啊,他是皇上,是天下之主,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哪里能容得了别人反驳呢? 甄嬛闭上眼,眼泪倏然滑落。 那晚,她悲痛欲绝,曾质问皇上“为何不杀了年世兰以此泄愤”,她以为皇上会以皇嗣为重,却没想到即便糟糕到如此地步,皇上还是不愿杀了年世兰,只对她说会好好惩罚年世兰——这个惩罚,仅仅只是让她待在冷宫一两个月而已吗? 原来,皇上竟是这般看重年世兰。 这日中元节,也是甄嬛失去孩子的七七,她将抄好的佛经和折好的金元宝亲自送去了宝华殿,没有任何人陪着,跪了大半日才从宝华殿出来。 阳光刺眼,甄嬛沿着长街慢慢地往回走,抬头隐隐约约能看见冷宫,不进驻足张望了一番。 “哎哟。”
突然从宫门口走出来一人,和甄嬛撞在一起,甄嬛慌张地回过神来,抬眸一看,竟是齐妃。 齐妃神色不快地看着甄嬛,甩着帕子擦了擦刚才撞到的地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是莞嫔啊。”
她扬眉冷哼一声,“好端端的,莞嫔挡在本宫的长春宫门口做什么?只是几个月不见皇上而已,难道连宫里的规矩都忘了吗?”
富察贵人从后面走上来站到齐妃身旁,见甄嬛如今这般狼狈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心里痛快三分。 “原是我不好,冲撞了齐妃娘娘。”
甄嬛垂眸低头,对着齐妃说道。
富察贵人却是笑了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皇上从前最喜欢的莞嫔呀,难怪啊难怪,这宠妃走在路上总是目中无人嘛,不论走还是站总是随自己心意的。”甄嬛不欲和富察贵人争执,只愿息事宁人:“还请齐妃娘娘见谅。”
“哟,莞嫔这句娘娘喊得可真亲热呀。”
富察贵人却不依不饶,眼见着齐妃不想多事计较,故意拱火道,“娘娘,三阿哥先前屡次被皇上斥责读书不用心,都是莞嫔刻意在皇上面前卖弄的缘故,堂堂一个阿哥,又是皇上的长子,居然被皇上说成是‘读书连女人都不如’,何等冤枉。”
齐妃脸色顿时阴郁下来。 “嫔妾并非有心冲撞齐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甄嬛刚开口,富察贵人就挑毛病来了。
她扬眉嗤笑:“莞嫔娘娘一向是宫里最讲究规矩尊卑的呀,怎么,这规矩尊卑难不成只对皇上皇后不成?见了齐妃娘娘连跪拜大礼都免了呀。”甄嬛深深吸了口气,知道富察贵人是故意刁难,却也不得不低头,遂按规矩跪下请罪,重复说道:“还请齐妃娘娘恕罪。”
长街上宫人来来往往,将她的糗态尽数收入眼底。 “罢了,你不在本宫面前,就是本宫的福气了,有多远滚多远去。”
齐妃本也不是会故意找麻烦的人,冷冷斥责了一句也就算了。
正打算走,富察贵人又开口挑事儿:“娘娘,是她无礼在先,怎么就让她这么走了?”她靠近齐妃,低声说,“如今年答应在冷宫里呆着,敬妃虽协理六宫却庸庸碌碌,端妃是药罐子一个,您有三阿哥傍身,这妃位里就是以您为尊了呀,您要是现在还不拿出点款儿来服众立威,这以后宫里谁还记得你这个齐妃娘娘呀!”
齐妃猛地瞪了一眼富察贵人,虽生气,但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她端起架子,低头俯视甄嬛,一股从未有过的虚荣占据了她的内心。齐妃冠冕堂皇地开口说道:“莞嫔以下犯上,本宫就罚你在这长街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地思过。”
末了,她又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翠果,给本宫好好盯着,没有跪满一个时辰,不许她起身。”
翠果瞠目地看着齐妃,她家娘娘可从来没有这样咄咄逼人过啊。 富察贵人却是高兴地笑了,她走到甄嬛身旁,咬牙切齿地笑道:“莞嫔,你现在没有身孕了,是跪不坏身子的,更何况,这风口凉爽,比不得在翊坤宫里那般暴晒,想来无妨。”
她俯身凑近甄嬛,“你的孩子克死了我的孩子,老天都看不下去,才收回了你的孩子。”
甄嬛抬头看向富察贵人,只见她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不由地觉得可笑:“难怪容儿对你亲近不起来,原是因为你全然没有容人之量,想法还这般愚昧。我的孩子何曾克过你的孩子?”
“你才有孕不久,我的孩子就没了。”
富察贵人被她那话堵得一噎,顿时恼羞成怒,“我最痛苦伤心的时候却是你最得意风光的时候,不是你害死我的孩子还会是谁!”
她冷冷一笑,“你的孩子没了,那自然是你的报应。”
甄嬛心里狠狠一痛,猛地掉下泪来。 齐妃和富察贵人携手走远,只留下翠果站在甄嬛身边。 一宫主位,堂堂宫嫔,却被人罚跪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街上,路过的宫女太监各个都埋着头快步走过,可是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甄嬛身上,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不出片刻就传遍了六宫。 皇后听过后只是冷冷一笑:“皇上都不理了,本宫还理她干嘛。”
还特意嘱咐了此事不要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
方淳意坐在皇后身边,闻言只是眼眸轻轻闪烁了一下,半句话都没有说。 惠嫔得知了消息,急匆匆就要去长街,却被敬妃拦下:“皇后的态度你也知道了,这时候你可不能去蹚这趟浑水,便是你现在去了也无用,要紧的是得让皇上心疼莞嫔才行。”一句话,点醒了沈眉庄:“娘娘说的是,我这就去找皇上。”
“皇上这阵子政务繁忙,未必有时间听你说这事儿,还是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敬妃又劝道,“莞嫔历经此事,若能重新振作起来,也算是没有白受这份委屈。”
“娘娘说得在理。”
沈眉庄再心有不忍,此时也尽力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