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睁开眼,看向果郡王:“可是朝中亲贵诸多,朕希望允䄉是最后一个有谋逆之心的人,此后诸王都能安分守己。”
果郡王心尖一颤,顶着皇上近乎能穿透人心的视线,背脊倏然汗毛直立,他稳了稳心神,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旁人不敢说,但臣弟却是第一风花雪月之人,但求皇兄保全富贵,以后别再让臣弟做这些惊心动魄的事了。”
这一瞬间,他把所有可能露出的马脚都想了一遍。
“你都已经这么说了,朕能不成全你吗?”皇上露出极淡的一抹笑。
果郡王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了一声:“谢皇兄。”走出养心殿后,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风一吹,冷得他一个哆嗦。抬头看了一眼清冷的圆月,果郡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不着痕迹地对着一个角落做了个手势,才举步离开。 解决了心头大患,皇上瞬间放松了下来,他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安陵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摘掉护甲走上前,伸手为皇上揉按穴位:“皇上歇一歇就去睡吧,夜已经深了。”
“容儿,陪朕出去走走吧。”
皇上握住安陵容的手,脸上满是疲惫之色,眼睛却亮得可怕。
“好。”安陵容点头。
皇上带着安陵容走上乾清门的高楼,从这里俯瞰下去,整个紫禁城都收尽眼底,说不出的壮观宏伟。 “容儿,朕从未带人来过这里,你是第一个。”皇上揽着安陵容,指着远处说道,“你看,百姓又要开始新的一天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终其一生,碌碌无为,但朕要守住的天下江山,却正是这些普通百姓的平凡一生。很多事情或许会有人不理解、误会朕,但朕,依然要做,只为我大清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安陵容看着皇上的侧脸,心中无比触动,这一刻,她更直观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大清的皇帝,不仅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更有着堪比千斤的责任,他的身形就这样强硬地攻破了心防,她的心忽然开始跃动不止。 “皇上……”安陵容声音有些发紧,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在驱使着她,话即将出口的瞬间,一道细小的冷光突然闪了一下她的眼角。 安陵容霎然寒毛直立,她猛地抬头看过去,却是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衣人举弓拉弦,箭尾的羽翼震颤声此刻无比清晰地落进耳朵里,安陵容睁大了眼睛,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皇上!!”
“噗!”
一抹血花在皇上眼前炸开,漆黑的箭穿透安陵容的心口,她挡在皇上身前,如破碎的蝴蝶般倒了下去。 “容儿——!!”
皇上只觉得全身的血一瞬间凝固,嘶吼着伸手接住了安陵容,入目是一片猩红的血色。
安陵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颤抖着伸手拉住了皇上的衣襟,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培盛听到动静连忙带人找上来,看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有刺客!御林军,快保护皇上!”一瞬间,整个紫禁城都陷入了恐慌的漩涡之中。 “啪嗒!”
甄嬛手中的书惊落,一旁玩骰子玩得昏昏欲睡的方淳意也被惊醒,揉着眼睛看过来:“莞姐姐,怎么了?”
甄嬛压下心头躁动的不安,勉强地牵起嘴角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些犯困了。”
她看了眼掉到桌上的《玄武门之变》,眼中是化不开的忧愁。
“莞姐姐总是看书,我都不知道书有什么好看的。”方淳意似乎和甄嬛回到了从前一般,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唉,这都入秋了,皇上是不是已经把我们给忘了?”
“早说让你别来,你非要跟着一起,还以为是到蓬莱洲成仙来的吗?你陪我来,宫中的前程算是断送了。”
甄嬛看着方淳意,心中犹然警惕万分,言语间颇有试探之意。
方淳意眼眸一闪,想起前段时间苏培盛来送秋衣被褥时和甄嬛说的那些话,她才知道,原来皇上罚甄嬛来蓬莱洲并非是为着她针对妙答应,而是为了保护她。方淳意这才恍然大悟,心里更加坚定了要和甄嬛交好的念头。 她微微低头,轻咬着下唇委屈地说道:“莞姐姐和我疏远了这么长时间,怕是已经许久没有关注过淳儿了。我一朝得宠,又骤然失宠,宫里的人都笑话我,说我背信弃义,却又竹篮打水一场空。人人都作践我,宫女奴才个个都敢给我脸色瞧,莞姐姐,我真的过得很艰难,每次去找你都被拦在门外,那么多人看着我吃闭门羹,真是又难堪又难过。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得罪了姐姐,姐姐也从不给我个机会辩白,若是为着皇上,这宫里人人都为皇上,为什么我不可以呢?”她凄然看向甄嬛:“姐姐可知道,这次得宠,我三番四次被妙答应羞辱,哪怕我的位分在她之上,她仗着恩宠视我为低贱之人,说话能多难听有多难听,我无人可以倾诉,只能自己咽下。与其在宫里蹉跎,不如和姐姐一起来这蓬莱洲,也是清净。”
甄嬛眼神微微一动,方淳意连忙起身跪到她面前,哭道:“莞姐姐,你当真不要淳儿了吗?淳儿初入宫就和姐姐在一起,不论何时都念着姐姐想着姐姐,淳儿只想问一句,到底是因为什么,姐姐才这般不待见我了?”
看着方淳意满是泪痕的脸,甄嬛心里的那道防线慢慢松动。 蓬莱洲偏僻冷清,在这里的日子也是平静而寂寞,因而方淳意和甄嬛大多时候都不太注重妆扮,每日只简单梳洗。 今日方淳意脸上脂粉未施,圆圆的杏仁眼带着水光,如迷途的小鹿一般,怯弱又委屈,就如当日欣常在被余氏关进慎刑司那一晚,她带着雪夜的寒气跑到碎玉轩,一头扎进甄嬛怀里哭诉,一如初见。 “淳儿,你……”甄嬛犹豫了一瞬,对上她的双眼,“你先起来。”
“淳儿不起来。”
方淳意哭得梨花带雨,“姐姐告诉淳儿,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淳儿一定改,姐姐若是不喜欢皇上宠幸淳儿,淳儿以后不见皇上就是了,只求姐姐别不要淳儿。”
她一叠声的小名自称,牵动了甄嬛的回忆,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淳儿,我不是气你得皇上宠爱,是气你瞒着我,你若得宠,我定是高兴的,你何苦偷偷背着我学舞?”
顿了顿,复又说道,“这便罢了,你送我的蚕丝扇为何侵染过马齿苋的汁水?我小产之后,你又为何将香薰球替换到容儿送我的蚕丝扇上?”
想起那个枉死的孩子,甄嬛眼睛里浮上水雾,“我就是因为孕期常用你送的那把扇子,才导致母体虚弱,在翊坤宫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小产了。你用马齿苋害我在先,又意图嫁祸容儿在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方淳意哭声一顿,脸上露出茫然又无措的表情:“马齿苋为何对害得姐姐身体虚弱?那不是驱蚊用的吗?”
“莞嫔娘娘,实在是冤了我家小主啊!”
一旁的素云双膝跪地,哭道,“马齿苋能够驱蚊是奴婢告诉贞贵人的,奴婢先前在家中用的都是这个方子,那日小主说,自己做的蚕丝扇比不上容嫔娘娘做得好看,才想着动点别的巧思,奴婢便出了这个主意,从来没想过要害您的孩子啊!”
她抽噎了一下,抹了把眼泪,“至于香薰球,更是与贞贵人无关。是那晚,奴婢不小心摔了装扇子的锦盒,香薰球的链子断了一截,奴婢害怕被责罚,就自作主张重新绑了回去,许是夜色太深,绑错了也未可知,毕竟三把扇子都是放在一个盒子里的。但此事确实与我家小主无关,贞贵人丝毫不知情啊。”
甄嬛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怪谁好。 “莞姐姐,你骂我打我吧,是我自作聪明,好心办了坏事,才害了姐姐的孩子。”
方淳意放声大哭,扒着甄嬛的膝头,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掉,哭得像个孩子,“我还给小外甥送过礼,等着她喊我姨娘呢,怎么可能会害他呀!莞姐姐,是淳儿错了,你别生淳儿的气了好不好?”
“莞嫔娘娘,都是奴婢出的主意,若是您气不过,奴婢给未出生的小阿哥偿命便是。”
素云抹了把脸,转头起身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崔槿汐吓得立刻丢了手里的煨芋头,用身体挡住素云的冲劲,又有流朱和菊青在后面拉着,好不容易才把她拦下来。 殿里顿时乱成一团,甄嬛脑子里稀里糊涂,听着方淳意的哭诉,又看着素云以死明鉴的决意,终究是心软松了口:“淳儿,起来吧。”她止了自己的泪意,又拿出帕子擦了擦方淳意哭花了的脸,哽着声音说道,“事情都过去了,算了。”
方淳意抽抽噎噎地起身,缩到甄嬛身边:“莞姐姐,若是咱们一辈子都只能在这儿了,该怎么办呀?”
“不会的。”
甄嬛低声地说了一句,抱着方淳意轻轻哄着,“等过几天,皇上消了气,就会派人来接我们回宫了,别担心。”
她时刻谨记着皇上的嘱托,哪怕此刻心防溃不成军,她也没有松口半分。
方淳意靠在甄嬛肩头,眼中讳莫如深。 又过了两日,流朱和菊青趁着阳光好,抱了被子出来晒,甄嬛和往常一样坐在树下的石头上,遥遥望着湖面,忽见一艘船慢悠悠地摇过来,顿时紧张地站起身来,手更是下意识地伸进衣袖,牢牢握住了那柄皇上交予她防身的匕首。 凡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存亡之事,恐生不测,这一来也不是是福还是祸,若正是邪而侵正,她绝不苟活。 “娘娘这是做什么?”崔槿汐看着甄嬛握着匕首,顿时惊了一下,伸手便要去夺。
甄嬛一躲,存了死志:“若此船是敦亲王派遣来的,我若活着,必定遭受百般凌辱与折磨,与其如此,不如一死。”她颤巍巍地握住了匕首的手柄,“皇上是我的一切,我的尊卑、生死、荣辱皆是他给的,若他败了,我也自当随他而去。”
抬眸间,甄嬛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又往湖边走了两步。 船舶慢慢地靠在了岸边,船上的侍卫皆是不动,唯有小夏子从后面走出来,上岸跪在甄嬛面前:“娘娘,成了。”
甄嬛身子一软,手中的匕首脱落,“当”的一声砸在地上,她喜极而泣,忍不住潸然泪下:“皇上可是一切无恙吗?”
“是,皇上一切无恙,龙体康健。”
小夏子面上却是毫无喜色,神情沉重,“敦亲王命人暗中刺杀,容嫔娘娘为皇上挡箭身受重伤,至今未能脱离危险。皇上牵挂娘娘,特传口谕让奴才来接娘娘和贞贵人回宫,娘娘赶紧着吧。”
甄嬛霎然变了脸色:“什么?!”
具体的细节小夏子在回去的路上一一同甄嬛细说了一遍,只言片语间,犹然可见当时情势之凶险,甄嬛忍不住悬起了心。 “容嫔娘娘伤得太重,箭矢穿透了心口,卡在了骨缝之间,再有一寸偏差便是伤及心肺,难以回天。”
小夏子说道,“也正因为如此,无人敢拔箭治伤,皇上大发雷霆,已经守着容嫔娘娘熬了三日了。”
甄嬛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一时间,她不知该担心安陵容,还是该心酸于皇上的反应。 小夏子又继续说道:“太后得知后,让竹息姑姑出宫去请孟国公夫人,但国公夫人虔心礼佛,不问俗事,奴才离宫前,还未曾听到她进宫的消息。”
“孟国公夫人?”
甄嬛有些疑惑。
“是,孟国公夫人曾是国手女医。”小夏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