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常在?”
安陵容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沈眉庄说的话,看着她问道,“这不是和莞姐姐的封号相冲了吗?”
沈眉庄却是一脸愁苦:“不止如此,听闻那傅如吟长得也和嬛儿有几分相似。”
安陵容骤然失声,电光火石之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这件事情绝不能让莞姐姐知道!”
然而已经晚了,在她们还未知道此事之前,皇后就已经射出了冷箭。 豆蔻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对着安陵容和沈眉庄说道:“娘娘,莞贵人要生了。”
“什么?不是才八个半月吗?”
两人惊得立刻起身赶往碎玉轩。
景仁宫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娘娘,莞贵人出了好多血,怕是要生了。”剪秋走进来说道,“贞嫔离开后就动了胎气,大概是要早产了。”
皇后正在练字,闻听剪秋来报,不由挑了挑眉:“温太医可过去了吗?让接生的稳婆都警醒些,千万不能伤了龙胎,一定要母子平安才好。”
“是。”
剪秋应声退下。
皇后看着今日练的字帖,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今天的字写得格外顺手啊,希望能一切顺利。”碎玉轩里已经是人仰马翻,安陵容和沈眉庄赶到的时候,甄嬛已经躺在床上发动了。 “小主,用力啊小主,已经看到头了。”
崔槿汐等人都围在床边,“用力啊,小主。”
“姐姐!”
“嬛儿!”
安陵容和沈眉庄一前一后地进到寝殿,浓烈的血腥气迎面而来,甄嬛撑着疲惫的眼,满头大汗地看过来,面色凄惶地伸手拉住了沈眉庄的手:“眉姐姐、容儿,我不行了……” “姐姐别说胡话!”
安陵容心里突突地跳,“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安康总说,要和弟弟妹妹一起玩呢。”
她不觉落下泪来,心惊胆战,生怕甄嬛就此放弃求生,“姐姐,甄伯父他们已经到蜀地了,想想他们,若是姐姐没了,以后谁来给他们洗清冤屈呢?”
“是啊嬛儿,好好的,先过了眼前的这个坎儿再说。”
沈眉庄连声附和,“皇上说了,只要你平安生产,就复你嫔位,到时候一切都还想从前一样……”
“不一样了。”甄嬛悲伤欲绝,哭着说道,“姐姐,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她仰头,在嬷嬷的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中使劲全力,眼前晃过无数画面,昔日的情爱在终于此刻丁点不剩地全部湮灭,甄嬛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汗水,只觉得痛彻心扉,骨头碾压着血肉,疼得她连呼吸带着颤抖。 婉常在,莞常在,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情爱都是假的。 皇上对她的宠与爱,都是源自纯元皇后,没有半分是因为她。得知真相后,她反抗、抵触,想让皇上跳出纯元皇后的影子看到她这个人,结果却是,皇上宁愿找新的替身,也不愿看她一眼。 她甄嬛,在皇上心里,竟连半寸之地都没有。 那年杏花微雨,她怯生生地站在秋千架下,远远看着他:“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你猜猜。”
他轻笑着看她,惹得她春心萌动。
回忆猛地坠落,跌碎一地。 皇上,是否初见时,你看到的人便不是我,而是纯元皇后? “哇——” 婴儿的啼哭声划破沉寂的夜,打破了后宫凝滞的空气。 小夏子忙慌慌地跑进养心殿回禀:“皇上,生了生了,恭喜皇上,是位公主。”苏培盛在一旁连声道喜。 等了大半宿的皇上睁开眼,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公主也好,公主也好。”
他翻身下榻,“朕去瞧瞧莞嫔。”
“皇上,您瞧瞧您啊,又不是头一位公主了。”
苏培盛喜气洋洋地上前给皇上穿鞋。
“公主而已,朕哪里高兴了。”皇上还想端着架子摆摆脸色,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地漏了出来。
苏培盛还能不知道皇上,他凑趣笑着说道:“皇上,您的笑纹藏不住,全在脸上哪。”皇上朗朗笑了两声,动身前往碎玉轩。 碎玉轩里已经打扫干净,甄嬛力竭,正睡着,安陵容和沈眉庄这才有时间来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日本宫来看的时候还好好的,今日怎么突然就动了胎气?”
安陵容看着崔槿汐,蹙眉问道。
崔槿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早,贞嫔娘娘突然来看望小主,说是许久不见了,实在是想念,还送了好些东西来,小主虽和她不似从前那般要好了,但也留她略略坐了坐,闲聊时说起了前几日选秀的结果,贞嫔娘娘说,有一位长得和小主极为相似,连皇上赐的封号都是同音不同字,小主知道后,就动了胎气了。”说到这个,流朱就气得不行,在旁边补充道:“小主如今月份大了,正是要紧的时候,她这个时候来说这些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看见小主脸色不对劲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流朱越想越气,气得直掉眼泪,“她前脚刚走,小主就动了胎气,流了一地的血。”
安陵容和沈眉庄对视一眼。 “我竟是不知道,她如今会变得这般狠心。”
沈眉庄又愤怒又惶然,“嬛儿从前对她可是如亲妹妹一般,她居然会帮着皇后来对付嬛儿,实在是……”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痛。
选秀的结果,皇后自然是最清楚的。 “启禀皇后娘娘,莞嫔诞下了一位公主。”江福海走进景仁宫,向皇后回禀道。
“公主?”皇后不觉松了一口气,缓缓扬起唇笑了笑,“好啊。”
“不知皇上会不会为了公主回心转意呢?”
江福海有些担忧,“奴才方才从碎玉轩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皇上的轿撵停在碎玉轩门口,瞧着,脸色还不错。”
“就算是皇上天意要转圜,莞嫔也不肯哪。”
皇后却是胸有成竹。
甄嬛昏睡了一会儿后慢慢睁开眼睛,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脑袋犹如千斤一般重,她伸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姐姐醒了。”“容儿。”
甄嬛沙哑地开口唤她,又问道,“眉姐姐呢?”
“在外面看孩子呢。”
安陵容擦了擦眼角的泪,“是个很漂亮的公主,姐姐辛苦了。”
甄嬛苦笑一声,强撑着起身:“让我看看孩子。”
崔槿汐立刻走到殿外去叫人,引着走到甄嬛面前来:“娘娘,这是公主的乳母,惠嫔娘娘找来的。”
她示意乳母将公主往前送了送。
沈眉庄也跟着走了过来,缓声说道:“公主是早产,温太医说了,要好好养着才行。”她捻着帕子给甄嬛擦掉眼泪,“别哭,月子里不能掉眼泪,如今母女平安,是最好不过的了,皇上金口玉言复你为嫔,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甄嬛却是愣愣地看着孩子,声音哑得如同被沙砾磨过一般:“眉姐姐,公主以后能不能养在你的膝下?”
闻言,安陵容紧紧攥起了手指,沈眉庄却是一惊:“嬛儿,你这是何意?”
没等甄嬛再解释,流朱就小跑着进来说:“小主,皇上来了。”
紧接着,苏培盛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皇上驾到——” 众人面面相觑,遂起身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甄嬛挣扎着坐起靠在床头。 皇上走进碎玉轩,顺手扶起了跪在床尾的安陵容,而后满心欢喜地看了看刚出生的公主,点点头:“都起来吧,起来吧。”
转而挥手让人退下。
殿里只剩下安陵容、沈眉庄和崔槿汐等贴身服侍的人。 皇上在安陵容先前的位置坐下,看着甄嬛,语带几分笑意:“莞嫔,你还没有想明白吗?”他心情极好,所有事情都顺其自然地有了解决的办法。甄家满门已到蜀地服刑,安家沈家对他们的照顾,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甄嬛也平安生下了公主,她冒犯纯元皇后的时候,皇上也可以不再去计较,甚至,她以后再也不愿做纯元皇后的替身,皇上也不在意了——婉常在马上就会进宫了。 皇上对着甄嬛张口就是“莞嫔”,已经是给了台阶了,只要她肯顺势而下,一切都能和以前一样。 可是,甄嬛不愿下,她错开眼不去看皇上,只淡淡问道:“皇上让臣妾想明白什么?”
皇上笑容一顿,但还是说道:“你已经为朕生下了一位公主,还要意气用事吗?”
就好像,一切都可以翻篇,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皇上继续说,“朕已经决定,无论甄家如何,都不会迁怒于你,只要你愿意,你依旧是碎玉轩的主人,是朕的宠妃,朕待你,还和从前一样。”
安陵容看着皇上的侧脸,又看向甄嬛,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她已经尽力,却依然不能将甄嬛留在宫里。 “臣妾失德,不敢忝居嫔位。”
甄嬛彻底心死,幽幽开口,“从前,皇上以为还能回到从前吗?”
皇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看了甄嬛许久,用力咬了咬后牙,冷声开口:“的确是朕太过垂怜你了,你这样的心性实在是不适合留在宫中。”
安陵容用力掐了掐掌心。 是啊,甄嬛性子太烈,如同一匹降伏不了的烈马,她应该驰骋草原,而不是被日日困在马圈之中。安陵容看着甄嬛心伤的面容,一瞬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也罢,离开也好,这宫里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去佛堂静静心吧。”
皇上撇开了眼,“不用住在这儿了。”
“不错,臣妾是不用住在这里了。”
甄嬛看了眼碎玉轩,眼眶干涸,“公主若有臣妾这样的母亲,有这样落魄的家族,公主只会因为臣妾而备受苦楚。臣妾既想离开,孩儿的姓名就允许臣妾来取吧。请皇上成全。”
“好。”
皇上已然不想再和她多说。
甄嬛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怅然开口:“就叫,绾绾。长发绾君心,臣妾做不到的就让公主来做吧。”她低低地哽咽了一声,“臣妾残生,也会与青灯古佛之畔,为她日夜祈祷。”
皇上神思微微一动:“其实,你不想出宫修行也可,可在宫中的宝华殿……” “不,臣妾不祥之身不敢扰了宫中平安。”
甄嬛执意出宫,“更何况,皇上已经有了新的婉常在,臣妾这个旧的,也该为她让道才是。”
皇上紧紧抿着嘴角,不再挽留:“你早去也好,宫中也留不得了。”
甄嬛掀开被子,不顾刚生产完的体虚,硬是下床谢恩,礼数周全:“臣妾出宫后,希望能由眉姐姐来抚育公主,若能如此,臣妾再无遗憾。”
“端妃已经收养了温宜,敬妃要照顾六阿哥,容儿又有安康,惠嫔倒还可托付。”
皇上盘算了一圈,点头答应了,转而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月色朦胧,公主的封号就叫胧月吧。”
“臣妾多谢皇上垂爱。”
甄嬛缓缓抬起眼,直直地看向皇上,“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说罢,对着皇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好,好。”
皇上脸色铁青,“既然如此,朕亦无话可说,你去意已决,胧月,朕自会和惠嫔好好抚养。”
沈眉庄站在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在皇上走后,她急忙上前扶起了甄嬛:“嬛儿,何至于此啊?”
“眉姐姐,胧月就交给你了。”
甄嬛紧紧握住沈眉庄的手,伸手从乳母手里抱过孩子递给她,“我在这宫里多待一天,公主就会多一份危险,从今往后,姐姐便是公主的额娘了。”
沈眉庄好不容易才止住泪眼,郑重地抱过孩子:“你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