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喜极而泣,没有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甄玉娆,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她的头,上一次见面,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如今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三小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流朱在后面笑着感慨,解释道,“娘娘这是太高兴了才哭的,自从知道三小姐到京城了,娘娘日盼夜盼地盼着三小姐进宫呢。”
她安慰甄嬛,“皇上特许了三小姐能留在宫中陪伴娘娘,夫人也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再过几天也能到京中和老爷团聚了,皇上还让人修缮了以前的宅子,以后可以留在京里颐养天年,娘娘可以安心了。”
甄嬛点头,对此未置可否,只是擦了擦眼泪,揽过甄玉娆的肩膀,说道:“我让人把永宝堂打扫整理出来了,你安心住下,正好安家小妹今日也进宫了,你们同龄,定能说到一块儿去。”
正准备进屋,却见苏培盛远远走来,给甄嬛行过礼后,他笑着说道:“给娘娘道喜,皇上知道三小姐进宫后,特意让奴才挑了好些礼物送来,另外,十七爷将凝晖堂内的合欢花悉数赠与娘娘,再贺娘娘册封之喜,王爷说,合欢花最能安五脏和心志,娘娘日后折来赏玩也好,熬粥补身也好,总不辜负了就是。”
甄嬛眼底发酸,手腕上的珊瑚手钏从肌肤相接处传来微微的凉意,她敛眉低语:“王爷的心意本宫心领了,你替本宫谢过王爷。”
得知他此番又四海云游去了,不禁轻轻叹了一声。
“这位王爷心思倒也别致,不似寻常俗物只懂送些金啊玉啊的。”甄玉娆有些稀奇,赞叹了一句。
苏培盛笑道:“三小姐头一日入宫,不知道咱们十七爷心思奇绝的地方多了去了。”他笑谈了两句,便告退离开了。
寒梅傲立枝头,冷香扑鼻而来,初冬的第一场大雪过后,天气骤然就冷了下来,各宫都烧起了地龙和火炉,唯有那失了恩宠又无娘家依靠的在宫里苦苦煎熬。 “听闻瑾嫔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内务府送的都是不能在室内烧的黑炭,只能拿到厨房烧些热水,拢着汤婆子取暖。”莳萝说起瑾嫔时带上了几分唏嘘,“她如今落魄,内务府的奴才便可劲儿地作践她,康常在还时不时地去嘲讽她,昨日若不是剪秋得了皇后的命令去了一趟永和宫,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安陵容抿唇轻笑,慢慢喝了一口茶:“依你之见,此局如何?”
“自古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一招皇后娘娘也不是第一次用了,还真是百用不厌。”
莳萝笑着回道,“瑾嫔这枚棋子可算是被皇后牢牢握在手里了。”
安陵容赞赏地看了一眼莳萝,转而说道:“瑾嫔已到绝境,再不反抗只怕要被逼死了。”
她放下茶盏,拿着香箸在香炉里挑了挑香灰,眼眸深深,“让她复起倒也无妨。”
盖上香炉的盖子,安陵容拢了拢盖在身上的狐裘,抱着手炉看了眼窗外,“这么冷的天,丹儿又去哪儿了?”
“隔壁的甄三小姐是个闲不住的,听说宁贵人的鹦鹉会吟诗了,拉着二小姐去春禧殿了,顺贵人也跟着一道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莳萝笑着说道,“娘娘与熹贵妃娘娘感情要好,二小姐和甄三小姐也很是投缘,入宫一个月,有二十天的时间都在一起,连一块糕点都要掰开各分一半地吃。”
安陵容笑笑:“她们年岁相仿,有些话自是小姐妹间更说得来一些。”
话说甄玉娆和安陵丹可谓是一见如故。 那日甄家的马车在路上磕断了车轮,正巧安家的马车经过,安陵丹掀开车帘远远看了一眼,却见甄玉娆也正抬头看过来,两人心下都为彼此的美貌惊动了一瞬,相视而笑,不自觉便结下了缘分,后来得知彼此身份,便更觉得亲切,就像她们生来就要做姐妹一般。 “那鹦鹉说话可真有趣。”
甄玉娆牵着安陵丹的手走在长廊下,忽而看见一柱红白双色的茶花,“奇了,宫里居然还有异色的十八学士。”
“犀甲凌寒碧叶重,玉杯擎处露华浓。何当借寿长春酒,只恐茶仙未肯容。”
安陵丹有感而发,愁绪染上眉头,“母亲说我明年就该议亲了,可我都还没准备好嫁人呢,玉娆,你说为什么女子就只能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面呢?哪怕是皇宫,也不过是个稍大些的四方笼子罢了。”
“是啊,为什么女子就不能像男子那样拜官入仕呢?我自觉我的才华不输任何男子,若是明年参加科举考试,说不定还能中个进士回来。”
甄玉娆微微弯腰,伸手托起一朵粉白的山茶花,微微惆怅,“说起来,我也该是议亲的年纪了呢,若真要嫁人,我宁愿嫁与匹夫草草一生,也断不入宫门王府半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惊得两个姑娘齐齐回头看去。 甄玉娆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蹙眉问道:“你是谁?不知道躲在后面偷听别人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吗?”
安陵丹却是看出了来人的身份,拉了拉甄玉娆的衣袖,俯身行礼问安:“给慎贝勒请安,我们是未央宫和永寿宫的人。”
“却是从未见过二位小主,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慎贝勒站得远远的,闻言扣手作揖。
甄玉娆微微挑眉,浅笑一声回道:“想来这宫中略有姿色的都是受皇上雨露恩惠的人,难怪王爷错认。”慎贝勒脸上露出一抹困惑。 “慎贝勒勿怪,她是甄家三小姐,臣女是安家二小姐,并非宫中小主。”
安陵丹可不敢像甄玉娆这般口无遮拦,连忙开口解释道,也不等慎贝勒再说话,着急忙慌地拉着甄玉娆就走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告辞。”
甄玉娆被安陵丹拉着走,忍不住笑,伸手逗了她两下,安陵丹乍然见了陌生男子正慌神呢,被她一逗就红了脸,两人打闹着离开,留下慎贝勒一人在原地。 等到走远,安陵丹才吐出一口气:“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人,真是吓死我了。”
“瞧你这胆小的样子。”
甄玉娆拿起手帕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什么好怕,他又不会吃了你。”
她存了挑逗的心思,故意说道,“陵丹,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方才的慎贝勒可还能入得了你的眼?”
“别胡说。”
安陵丹双手捂了捂脸,用掌心的冰凉给脸降了降温,眼眸一转,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想嫁的人,比我年长些才好,体贴、温柔,如父如兄,知冷知热,慎贝勒太稚嫩了些,我不喜欢。”
甄玉娆噗嗤一声笑开,只嚷着不知羞,气得安陵丹作势要拧她。 一路打闹回永寿宫,安陵丹拉着甄玉娆朝偏殿走去,原本在院子里洒水的斐雯见她们进来,在身后一迭声地喊着“三小姐慢些,当心摔着”,也跟着走了进来,却是撞见温实初正在给甄嬛把平安脉,两人凑得很近,似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长姐。”
“给贵妃娘娘请安。”
甄嬛笑着看向两人,抬手示意安陵丹起身,转头对着甄玉娆嗔骂道:“你看看丹儿,多懂规矩,哪像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型,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甄玉娆撇撇嘴,全然不放心上,回头瞧见斐雯跟着进来还有些奇怪:“你先下去吧。”
甄嬛拉过安陵丹的手笑着说道:“这几天你姐姐身子不爽利,等下在本宫这儿用了午饭再回去。”
转而对着温实初说,“惠妃的胎有劳你多费心,眼看着就要七个月了,可不能疏忽马虎半点。”
“是,微臣明白。”
温实初拿起药箱,对着甄嬛行过礼后,又对着甄玉娆和安陵丹微微俯身,才转身离开。
安陵丹看着温实初,忽然心弦跳动了一下,他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一股幽幽的草药香混在空气里飘过来,她拿着手帕掩了掩口鼻,可那股药香却顺着缝隙渗透进来,一点点将她包围。 “陵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甄玉娆的声音猛地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安陵丹讷讷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大概是,殿里太热了吧。”她垂下眼眸,压抑住胸口剧烈的心跳,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今日惊鸿一瞥既点燃了她沉寂多年的心,也铸造了她一生都无法逃开的牢笼。
元宵佳节,瑾嫔凭借着一曲精妙绝伦的冰嬉雪舞再度获宠,安陵容偶感风寒,那日并未亲临,还是甄嬛和敬妃看完后回来同她转述的,一时赞叹道:“冰嬉难练,难为她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还跳得那样好。”“那冰嬉若无童子功的功底必然不成,而冰上起舞则要求舞者身段轻盈,柔若无骨,这更非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瑾嫔自小养尊处优,虽谈不上丰腴,但也绝不纤弱,如何能有轻盈之态?为了能练好这支舞,她可吃了不少苦头。”
甄嬛冷眼轻笑着说道。
敬妃在一旁接话道:“为着一直瘦不下来,瑾嫔想了无数法子,前些日子节食还生生饿晕过去,闹得人尽皆知,可惜节食既损容貌又不能立刻见效,她白费一番心思,只是不知后来是用了什么办法,半个月就瘦了两圈。”“昔年赵飞燕得宠于汉成帝,身段轻盈能作掌上舞,便是服用了药物息肌丸的功效,把此物塞到肚脐眼里融化到体内,可使肌肤胜雪,身量轻盈,容貌格外光彩照人。”
甄嬛慢慢喝了一口茶,“只不过,有一味麝香在里头。”
“麝香一味对女子身体可是有极大损害的,不仅会使女子不孕,就算是有孕也会使腹中胎儿早早地夭折,瑾嫔从太医院拿此药,太医难道不会告知她此事吗?”
敬妃惊讶地轻呼了一声。
“便是有人告诉她,她也不得不用。”安陵容忍不住笑了笑,“冰嬉演出近在眼前,她连第一步瘦身都没完成,可不得心急如焚?再不赶紧些,舞曲可就没时间练了。”
“那她可真是自掘坟墓了。”
敬妃看向安陵容,笑着说起另一件事情,“初一那日我去碎玉轩瞧惠妃,在门口碰上你家小妹,正和温太医站在一处说话,我上前才打了声招呼,你家小妹竟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匆匆行过礼后就跑了。”
安陵容猛地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笑得不动声色:“定是敬妃姐姐拿她打趣了,小姑娘脸皮薄,经不起逗,敬妃姐姐还请嘴下留情才是。”
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