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一天，一个晴朗的周日下午。

　　渡边澈正在家里看书，桌子上的手机屏幕，是三千子刚发来的一段视频。

　　河边，长满人一样高的芦苇，穿水手服的少女在上低音号独奏。

　　「怎么样？是不是进步了很多？」

　　「芦苇好高，京都自然环境真不错，知道河的名字吗？」

　　「昂？」

　　他正要回复，手机屏幕突然跳到来电界面，是清野大小姐的电话。

　　这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也有可能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渡边澈立马接了。

　　“想我了？”

他说。

　　“......”

　　“喂喂？在吗？清野同学？”

　　“上智高等学府图书馆。”

　　“嘟—嘟—嘟”

　　什么情况？这是报昨天晚上的仇？不是已经用海豚玩偶作为道歉礼了吗？

　　难道说......因为准备来一场面对面的爱的告白，所以害羞了？

　　渡边澈拿了一件浅蓝衬衫，穿在印有可乐易拉罐的白T恤外面，拿上钥匙、钱包、手机，出门。

　　从「纪尾井町」的公寓出发，沿着名为纪尾井坂的坡道走，远处映入眼帘的是江户城古迹遗址。

　　紧邻遗址的，是起于杉并区荻洼站、终至丰岛区池袋站的丸之内线。

　　渡边澈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中途右拐，不到三分钟，就到了目的地——上智高等学府四谷校区。

　　清野大小姐没有说哪个校区，但对于居住在四谷站附近的人来说，应该就是指四谷校区......吧？

　　万一弄错了也没关系，渡边澈已经找好理由。

　　‘我不是东京本地人，升学目标也不是上智高等学府，作为本地人加邀请人的你，没说清楚是你的责任，请好好反省。’

　　找理由的时间，他已经看到了清野凛，还有一木葵。

　　看来不是爱的告白。

　　不，现在放弃还太早了！还能翻盘！还要希望！

　　“下午好，R桑，一木同学。”

　　正在聊天的两人回过头，看着远远走来的渡边澈。

　　俊美清秀，整个人洋溢着自信，一举一动带有美少年的风采。

　　“居然真的来了！”

一木葵难以置信地说。

　　“什么真的来了？”

渡边澈走上台阶，和她们站在一起。

　　“我听四班的女生说，渡边君你从来不会答应女生出去玩的邀请，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谁让清野同学长得太漂亮，而且还有钱，出门她会主动请客。”

　　“这样啊......”一木葵一副不知道怎么接他话题的为难表情。

　　清野凛没理这种无聊的话题，也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拆穿渡边澈的谎言想法。

　　她上下打量渡边澈一眼，视线停留在他敞开的衬衫上：“为了装酷？”

　　十一月的东京，很冷了。

　　渡边澈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可乐：“可乐哪里酷了？可以的话，我更喜欢米老......”

　　“谁说那个。”

清野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为什么把衣服敞开。”

　　“这样比较酷啊。”

渡边澈理所当然道。

　　清野凛呼吸顿了下，没好气地瞅着他：“你在耍我？”

　　渡边澈不回答，转移话题道：“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周日可是我宝贵的学习时间，耽误我拿下次全国第一，你们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清野凛对渡边澈耍她的事不太高兴，但没有继续不依不饶，解释道：“一木同学已经问出明日麻衣学姐的修学旅行地点。”

　　“这么快？哪里？”

渡边澈看向一木葵，“千万别告诉我是京都。”

　　“诶？渡边君你也知道了吗？”

　　“......”渡边澈张口无言，最后叹气道，“算了，毕竟东京去京都进行修学旅行的比例占47%，也不算意外。”

　　一木葵还要说什么，一直被来往高等学府生打量的清野凛先开口道：“我们先进去吧。”

　　于是三人往图书馆里走。

　　名字叫中央图书馆，地下2楼到楼上9楼，共11楼。

　　大约有110万本有关人文、社会科学以及科学与工程的书籍，杂志约11000本。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渡边澈一边打量图书馆的布置，一边问。

　　“找一些旅游杂志，看哪些地方适合表白！”

一木葵东张希望，突然像是发现目标似的激动道，“那边！杂志在那边！我们快过去吧！”

　　三人分开行动，寻找关于京都的杂志。

　　渡边澈站在书架前，看着按照五十音图整理好的书脊。

　　随便抽出一本，弥漫着的淡淡书香味，抚平了他即将前往京都的伤痛。

　　选了两本京都旅游杂志，他走到三人约定好的地方——靠扶手的圆桌。

　　扶手外，可以看到图书馆一楼地面。

　　这是一个小声议论也被允许的地方。

　　清野凛第二个回来，手里拿的不是旅游杂志。

　　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川端康成的《古都》、山村美沙的《京都东山杀人事件》、森见登美彦的《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

　　“你是来看书的？”

　　“记忆力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说话。”

清野凛把书放在桌上，“这些是以京都为背景的小说，还有不少爱情元素，有可能找到旅游杂志里没有的好景点。”

　　“有道理。”

渡边澈点点头，“不过山村美沙的小说，我推荐另外一本。”

　　“哪一本？”

清野凛好奇道。

　　“《京都不伦旅行......”

　　“你可以闭嘴了。”

　　“好的，没问题，R桑说什么就是什么。”

渡边澈自认是了不起的俊杰，所以识时务了一点点，也不是奇怪的事。

　　清野凛抵住额头，对他不抱希望似的叹口气，翻开《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

　　渡边澈无聊地翻着杂志，文字一律不看，只看图片合不合眼。

　　等他翻完杂志，记下几个地点后，一木葵才抱着一大摞杂志走过来。

　　“我把最近几年的全拿来了！”

　　“一木同学，”清野凛惊讶地看着似乎快把桌子压翻的杂志，“京都虽然是千年古都，但景点只有那些，只要几本杂志就可以全部囊括，再多只是无意义地重复罢了。”

　　“......对啊，那我还回去吗？”

　　“算了。”

清野凛叹了口气，“反正下午也没事，我们一本一本翻吧。”

　　“太好了！谢谢你，清野同学！”

　　“一木同学，这是我推荐的景点。”

渡边澈把两本翻开的杂志递过去。

　　“谢谢！”

　　“不用客气，我先回去了，明天学校见。”

渡边澈站起身。

　　“渡边同学，等一下。”

清野凛把数量多到爆炸的杂志的二分之一，推到渡边澈面前，“看完这些，你才可以回去了。”

　　“我偏不看呢？”

　　“我真心建议你，最好是看。”

清野凛用灿烂的笑容说道。

　　“......好的，我明白了。”

渡边澈重新坐下来，拿起第一本杂志。

　　一木葵不好意思地说：“渡边君有事的话，可以先走，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需要......”

　　“没关系。”

说话的人是清野凛，她施施然继续看起《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这是社团活动，而且，反正他回去也没事可做。”

　　“学习不是事？”

渡边澈不乐意了。

　　“我允许你一下午坐在我对面，尽情欣赏瞻仰我的美貌。”

清野凛单手撩起肩上的长发，骄傲地说道。

　　“早说嘛！乐意至极！”

　　这当然是开玩笑。

　　自从进入人类观察部以来，渡边澈和清野凛整天见面，不缺这一下午。

　　全看在清野凛是他朋友的份上，如果不是朋友，还敢这样说话，渡边澈上去就是两巴掌。

　　......考虑到结城美姬的经验，打她这个选项还是算了。

　　他也不是和女生计较的人。

　　三人围着那一大堆杂志，一本一本翻看起来。

　　看到中意的景点，会互相交流一阵，都感觉不错的话，就暂时保留。

　　“岚山好像不错，特别是这片竹林！”

　　“人会不会太多？”

清野凛认真思忖地说。

　　“时间可以选晚上嘛，那时候人就少了！”

一木葵非常兴奋，“渡边君，你感觉呢？”

　　渡边澈看着那熟悉的场景：“最好不要。”

　　“理由呢？”

清野凛问。

　　“我看过很多轻小说、动画、漫画，像非常出名的《春物》，只要是在那里告白，没一个成功。”

　　“真的假的？这么低吗？”

一木葵吓了一跳。

　　“不过轻小说是轻小说，现实是现实，你可以试试。”

　　“不用了，不用了！还是选其他地方吧！”

一木葵赶紧把杂志上竹林那页跳过去。

　　“对了，一木同学你是怎么知道二班的修学旅行地点的？”

渡边澈边继续看杂志，边问道。

　　一木葵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我直接找麻衣问到的！”

　　“她直接告诉你了？”

　　“嗯！”

一木葵兴奋地点点头，“好像因为拿到了东京高等学府的资格推荐，最近麻衣学姐的心情非常好，我们找她来吹奏部帮忙训练也答应了，修学旅行地点一问就告诉我了呢！”

　　“那喜欢的被告白场景呢？”

清野凛对心情好不好不在意，比较关心事情的关键。

　　一木葵沮丧起来，撅着嘴说：“我也有问，但一说到这个，麻衣学姐立马不说话了。”

　　“讨厌这种话题吗？”

清野凛从自己出发，猜测道。

　　“不是，麻衣学姐的表情很好，看心情很不错，但就是不肯说。”

　　一旁的渡边澈轻敲白色塑料桌，想了想，问：“一木同学，明日学姐她知道你来人类观察部的事吗？”

　　“这点放心啦！”

一木葵得意道，“我主动和学姐说了，理由同样用的是请教吹奏技巧，她不会猜到我准备向她告白的。”

　　“......”

　　完了。

　　“麻衣学姐最近对我特别好，我感觉不仅是拿到高等学府推荐的原因，肯定......嘿嘿！”

　　看着一木葵沉浸在幸福中的样子，渡边澈表情复杂。

　　‘恭喜你，一木同学，成功麻痹了明日学姐，被当成了我的探子。’

　　“一木同学，我必须提醒你，最好还是做好失败的准备，从我的角度来看，这次告白几乎不可能成功。”

　　就算被讨厌，被说看不懂氛围，总是泼人冷水，渡边澈还是决定先给她铺垫会失败的觉悟。

　　“这种事，我知道啊。”

一木葵的回答出乎意料，明明刚才那么兴奋地期待。

　　她垂下视线，拨弄裙角：“我知道，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麻衣学姐很快就要去高等学府了，不会再见面了。”

　　三人组一时间没有人能张开说话。

　　渡边澈看着她低垂着的脸，心里替她感到惋惜。

　　从初中就开始喜欢，追来神川，进入吹奏部，拿下全国金，为了提高一点点可能性，甚至相信人类观察部这种来历不明的社团，把自己喜欢女生的事告诉其他人。

　　谁又有资格去嘲笑她小小的追求呢？

　　渡边澈本来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加油’两个字太虚伪了。

　　“这就是爱情嘛。”

清野凛轻声自语，“明知虚无，仍不断努力向前。”

　　“R桑，我们在说一木同学的事情吧，麻烦你不要用那么冷酷的表情，突然开始人类观察，还有，可以的话，请用更加简明的语言进行概......”

　　“闭嘴。”

　　“是。”

　　渡边澈认错太果断、太熟练了，以至于刚才郁郁不欢的一木葵，“噗嗤”一下笑出声。

　　她握着拳头说：“没错，现在还没到总结失败理由的时候，拜托两位继续陪我努力吧！”

　　“也对，反正告白失败而已，谁还能没个一两次。”

渡边澈赞同道。

　　“诶？”

一木葵感觉自己和渡边澈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不过她有一件事更好奇。

　　“渡边君，像你这样的人，也会告白失败吗？”

　　渡边澈没回答她的问题，对清野凛说：“R桑，请和我交往吧。”

　　“我现在感到极度的生理不适，至少和你的美姬分手后，再来跟我说这种话吧。”

　　渡边澈看向一木葵：“你瞧，失败了吧。”

　　“......哦，是呢。”

一木葵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

　　看完所有杂志，圈定几个地点后，一木葵感激地离开了。

　　清野凛和渡边澈顺路，两人一起朝住的地方走去。

　　在路上，清野凛想起渡边澈刚才故意搞笑的事，笑着说：“没想到你意外的温柔呢。”

　　“没错哦，我可是一位温柔系的轻小说男主角，这个世界对我的误会太深了。”

渡边澈颇以为然地点头。

　　清野凛沉思一会儿：“你这样一说，我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R桑，你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真的太失礼了。”

　　和清野凛分开后，渡边澈独自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远处的太阳要下山，电线杆的影子跟着懒洋洋起来，一副随时要收工下班的样子。

　　好像忘了什么，但又忘了什么呢。

　　算了，既然被忘记，说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是抓紧时间整理数学笔记吧，为了不做一个失信的人。

　　等等，数学笔记......

　　渡边澈拿出手机，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

　　他点开line，果然，和三千子的聊天记录里，已经被不管怎么下滑也刷不到尽头的诡异艺伎表情包填满。

　　白惨惨的脸，诡异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要是在半夜收到，恐怕上厕所都忍不住要回头张望，生怕有鬼跟在后面。

　　还是当做没看到吧。

　　没等渡边澈把手机揣回兜里，三千子已经发来消息。

　　「终于‘已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三千子，和你商量一个很严肃的事」

　　「说！」

　　「那条河到底叫什么？」

　　「......」

　　之后又是一连串的京都艺伎表情包。

　　「作为女子私塾生，你的审美真令我担忧，还有，我修学旅行的地点定下来了」

　　「京都？！」

　　「所以那条河到底叫什么？」

　　「宇治川！欢迎光临！」

　　原来叫宇治川啊，渡边澈心里终于舒服了。

　　弄清长满芦苇的河流叫什么名字，这就是他忘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