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田，神保町。

　　结城母亲从花园走回客厅，把修剪花卉的剪刀交给佣人。

　　“母亲？”

结城美姬穿戴整齐地从楼上下来。

　　“真少见啊，这么早起来。”

结城母亲笑着说。

　　结城美姬走下楼梯，坐上餐桌，佣人端来早餐。

　　“我听说，昨天发生了不愉快？”

结城母亲坐在女儿身边，双手撑下巴。

　　她的举止、神情、容貌，犹如二十岁出头的美妇。

　　“没什么事。”

结城美姬喝了口牛奶，快速吃起早餐。

　　“没什么事在医院待一整天？静流那些人，听说伤得很重？”

　　“听谁说的？”

　　“秘密。”

　　结城美姬放下刀叉，一口喝掉牛奶，擦完嘴：“我吃好了。”

　　她起身离座，朝外面走去。

　　结城母亲看着自己女儿离开的背影。

　　“小瞧你了呢，渡边。”

她自语一句。

　　◇

　　结城美姬赶到医院，渡边澈已经起来了。

　　她看到他站在窗边，双手插在口袋里，俯瞰清晨的东京。

　　悠然自在的举止，双脚踏在地面的稳健姿态，说明身体已经完全康复。

　　“美姬？”

他转过身，缓缓笑起来。

　　晨曦落在他神采奕奕的俊脸上，让结城美姬情不自禁地凝视，出神了那么一小会儿。

　　“身体好了？”

她走过去。

　　渡边澈自然而然地伸手，将他的美姬搂在怀里。

　　她的衣服，带着外面的些许凉意。

　　“美姬，我的美姬，我可以亲你吗？”

渡边澈说。

　　结城美姬搂住他脖子，递上嘴唇。

　　两人在太阳初升的窗前接吻。

　　东京林立的大楼，依次被晨光照亮，一栋接一栋，镶嵌在大楼上的玻璃窗，反射刺眼的光芒。

　　他们一直接吻，直到这些高楼全部浸泡在晨光里。

　　“姐姐好甜啊。”

渡边澈恋恋不舍地笑着说。

　　“弟弟也不错。”

结城美姬满足地靠在他怀里。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渡边澈轻轻推开她。

　　结城美姬用她那双不管什么时候都好看的眼睛，询问为什么。

　　“她来了。”

渡边澈解释。

　　结城美姬皱眉，下一秒又舒展开，与此同时，她的脸色变得轻蔑、冷漠、傲慢。

　　等渡边猫出现在结城美姬的肩头，『小泉青奈』穿过十年的时间，来到这间撒满阳光和幸福的病房。

　　“早上好，小泉督导。”

渡边猫主动打招呼。

　　“早上好。”

打完招呼，『小泉青奈』看向结城美姬。

　　结城美姬把渡边猫从肩上拿下来，像是医生做体检似的检查猫的每一部分。

　　眼珠、耳朵、牙齿、舌苔、爪子……

　　“那个，”『小泉青奈』犹豫着开口，突然深深地鞠躬，“对不起！”

　　渡边猫扭头看向『小泉青奈』。

　　『小泉青奈』抬起头，跟着走过来。

　　“昨天的事，还有占据渡边身体的事，对不起！”

她再次鞠躬。

　　“怎......唔！”

渡边猫再次被按了回去。

　　结城美姬整理着渡边猫的毛发，对『小泉青奈』不理不睬。

　　『小泉青奈』保持鞠躬的姿势，说：

　　“我在过去的一整天，都在想象自己的男朋友被某个女人占据身体的情形。不管怎么试着去原谅，每次都控制不住自己。我完全理解结城同学你的心情，真的非常对不起！”

　　结城美姬抚摸着渡边澈，头也不抬地冷声回答：

　　“这一个月过去，早点滚。”

　　“谢谢。”

　　做完这一切，『小泉青奈』松了一口气似的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居然会做出让步。”

清野凛走进来。

　　周六，她身穿一件有点衬衫风格的蓝色连衣裙，柔美的腰肢用腰带束着，打扮得颇有春天的气息。

　　“杀掉小泉青奈，让你趁虚而入？”

结城美姬冷笑一声，“她回去后会忘掉这一个月的记忆，看在渡边的份上，本小姐勉强自己委屈一次。”

　　“美姬......”渡边猫玻璃珠似的眼珠子，从结城美姬怀里望着她。

　　“再有下次，你就直接去死吧。”

结城美姬使劲揉猫的小脑袋。

　　“真的非常抱歉！”

『小泉青奈』再次鞠躬。

　　结城美姬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清野凛手抵下巴，看着结城美姬。

　　她对于『小泉青奈』占据渡边澈身体这件事，没有太明显的反应，单纯只是因为渡边澈不是她男朋友。

　　互换位置，她能做到结城美姬的程度吗？

　　假设永远是假设，没有真的面对，永远无法知道她会怎么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经历这件事，渡边澈留在结城美姬身边，恐怕不仅仅只是责任。

　　‘比我想象得要难对付呢，美姬。’

　　清野凛有一瞬间，竟然怀念起童年时期的两人。

　　那个爱哭的小女孩，变成心狠手辣的结城公主，现在，又是什么样的结城美姬了呢。

　　已经复杂到她看不清，从绝对胜利，变得十分棘手。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胜利早晚是自己的，没有人可以抵挡自己的魅力。

　　清野凛收回视线，看向『小泉青奈』。

　　她能看穿谎言，道歉是否真心实意，一眼就能看穿。

　　“成长了很多呢，小泉同学。”

清野凛说。

　　“没有啦。”

『小泉青奈』害羞道，“只是明白了一些事情。”

　　“明白什么了？”

渡边猫终于从深谷里走出来。

　　『小泉青奈』看着眼前的两人一猫，回忆昨晚的一切，还有白天的思考。

　　“今天之前，我一直从自己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来到未来，占有谁的身体，不是由我控制的，那凭什么要我负责。”

　　她在这里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下去：

　　“但是现在，我想去考虑结城同学的立场。不管对方有什么原因，自己男朋友被女性霸占了身体，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过去的事。”

　　清野凛低声说：“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演变成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会失去自己，但是......”

　　她抬起头，难得稍稍柔和声音，说：“变得温柔了呢，小泉同学。”

　　“是！”

『小泉青奈』扬起灿烂又幸福的笑容。

　　那笑容，是渡边澈怎么也笑不出来的样子。

　　或许不如渡边澈迷人，却有一种格外打动人心的东西。

　　『小泉青奈』用这样的笑容，对清野凛和结城美姬说：

　　“因为，我昨天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两位大小姐、两位美少女，一时间都看着这样的『小泉青奈』。

　　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昨天哭着、近乎绝望离去的少女，发生这样的变化？

　　下一秒，聪明的两人明白了。

　　结城美姬掐住渡边猫的脖子。

　　“你还有事瞒着我。”

她冷冷地说。

　　“我没......”

　　“渡边同学，”『小泉青奈』温柔调皮的声音，“不能撒谎哦~”

　　渡边猫咔咔咔回头，望着『小泉青奈』。

　　叛徒！——猫眼珠子送去这个词。

　　“我也很有兴趣呢，渡边澈同学。”

清野凛言辞里，带着北极最深处的寒流。

　　“我坦白。”

面对她们，了不起的渡边猫只能投降。

　　接下里的时间里，他说了昨天那场梦里发生的事。

　　听完，清野凛手抚额头，无奈地叹口气。

　　“权利、财富、过人的智慧、出众的外表、强壮的体格，这些会让人变得傲慢自大，养成专断的性格。渡边同学，拥有这些的你，却做出这样的事，的确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到这里，她脸色突然变冷。

　　“但是，能请你不要对谁都温柔吗？这样只会让人恶心。”

　　“能请你不要对谁都温柔吗？”

结城美姬抓着猫尾巴，和渡边猫平视，“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的渡边，我的澈？”

　　好可怕！

　　超级可怕！

　　头在下、尾巴在上的渡边澈，吓得猫脸僵硬。

　　◇

　　渡边澈当天出院了，准确地说，走出去的是『小泉青奈』。

　　结城美姬已经下定决定不管这事，再加上看见『小泉青奈』就烦，任由她自由离去。

　　清野凛对渡边猫很感兴趣，可惜不能离本体太远。她又没兴趣陪『小泉青奈』玩，自顾自回家了。

　　『小泉青奈』带着差掉死过去的渡边猫，返回信浓町公寓。

　　“果然没错，只要真的温柔，就算结城同学也会放下愤怒。”

上电梯时，『小泉青奈』对着渡边猫说。

　　渡边猫没说话，电梯里有监控。

　　“以前我以为，对所有人都妥协的温柔，是最没有用的东西，直到昨天我才明白，那不是真的温柔。”

　　“温柔，像渡边你才是真的温柔，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对待事情，先反思自己，然后再考虑别人的立场。”

　　“我可没那么温柔。”

出了电梯，渡边猫说，“我只是不强加于人，喜欢反思自己。别人的立场，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那我要成为比你更温柔的人。”

　　“太温柔会吃亏哦，小泉督导。”

　　“我只是温柔，又不是傻，放心好啦。”

　　“我能提个意见吗？”

　　“嗯？请说。”

　　“我已经忍很久了，你能不能不要用的我身体那样说话？‘好啦，不要啦，只是有问题问她啦’，我心里痒得快发疯了。”

　　“我记得啦，下次不会来啦，请放心了啦。”

　　“......说好的温柔，考虑别人立场的呢？”

　　“哈哈哈，渡边你是例外啦。”

　　“你差不多够了。”

　　走到502室前，『小泉青奈』正拿出钥匙卡准备开门时，隔壁门开了。

　　早上快十点，依然穿着睡衣、双眼红肿的小泉青奈，和眼前的一人一猫对视。

　　渡边猫没反应过来，小泉青奈已经抱住了『小泉青奈』。

　　她像姐姐、像母亲，把过去的自己抱在怀里，带着哭声说：

　　“小奈。”

　　『小泉青奈』伸手抱住未来的自己，安慰道：

　　“好了好了，我没事，一切都过去了。晚上睡觉前，母亲还夸我今天长大了呢。”

　　“小奈。”

小泉青奈依然泣不成声。

　　“别哭了，再这样下去，我都不想活下去了。25岁的今天，我居然还哭成这样，害羞得想去死。”

　　两人互相安慰。

　　渡边猫看着小泉『青奈』，安逸地蹲坐在那里。

　　虽然被清野凛骂得很惨，还被结城美姬逼着写悔过书，但只要能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哪怕被骂一辈子，每天写一封悔过书，那也是没关系。

　　悔过书......

　　就算他什么不做，似乎也要写一辈子。

　　两人一猫走进502室。

　　“渡边，对不起，其实我每天会梦到过去的事，因为害羞，一直没勇气承认，才导致发生昨天的事。”

　　小泉青奈坦白了一切，美丽的眼眶再次流下温热的泪水。

　　“督导，我昨天也说了，不用为过去的事后悔，那样永远也不会开心。我们现在该做的，是带小小泉督导一起，抓紧最后三个星期，四处去玩。”

　　“对啊，我们三个一起去玩吧！”

『小泉青奈』开心地说，“想去浅草寺抽签，去上野动物园看熊猫，还想去筑地市场吃各种好吃的！”

　　小泉青奈被她的情绪感染，带着泪花露出笑容。

　　“嗯！”

她说。

　　“抓紧时间，现在就出发！”

『小泉青奈』牵起小泉青奈的手。

　　“等一下。”

小泉青奈按住她的手，“我去换衣服。”

　　“穿得漂亮一点，我要欣赏我自己。”

　　小泉青奈脸一下红起来，手上的触感也变得怪异、暧昧。

　　这是渡边的手、马上要和渡边的身体出去玩——类似的想法，止不住地涌入脑海。

　　“那我先回去了，二十分钟后楼下见。”

她逃也似的走了。

　　小泉青奈回到501，碰上刚起床的晃子，原本就砰砰跳的心脏，差掉像兔子一样窜出去。

　　她捂住喉咙，好像那里真的有一只兔子。

　　“喉咙不舒服？脸那么红，感冒了？”

晃子疑惑地问

　　“吃东西呛到了。”

小泉青奈喉咙干涩地说。

　　“哦，那就好。”

晃子喝了一口水，“青奈，待会儿我们去哪玩？”

　　“这个，抱歉，这周我有事。”

　　“有事吗？”

　　三人住在一起，工作在一个学校，彼此几乎没有隐私。

　　“嗯。”

小泉青奈勉强点了下头。

　　上次要钱的事已经被误会，再让晃子和美雪看到她和过去的自己一起，那更说不清了。

　　不等晃子继续问下去，她回了自己房间。

　　大概十五分钟，客厅看电视的晃子，看见穿着漂亮裙子的小泉青奈，招呼也不打地出了门。

　　“怎么偷偷摸摸的。”

她往嘴里塞了一片薯片。

　　“偷偷摸摸？！”

　　鞋子也不穿，她跑到阳台，探出身体，对着公寓门口张望。

　　没一会儿，小泉青奈出现在那里。

　　然后，渡边澈带着一只猫出现。

　　俊男美女，两人有说有笑地往车站方向去。

　　中途，晃子还看见小泉青奈拿了一点钱给渡边澈。

　　“完了完了完了！”

　　她赤着脚，门也不敲，冲进宫崎美雪的房间。

　　“美雪，美雪，不好了！”

　　“嗯——”宫崎美雪没睡醒似的呻吟一声，“怎么了？”

　　晃子使劲摇着她的身体。

　　“青奈和渡边那小子出去约会了！我还看到她给他钱了！”

　　宫崎美雪被晃得难受，只能撑起上半身。

　　“不就是约会嘛，让她去吧。”

她懒洋洋地说。

　　“约会啊！还把青奈当成钱包！”

　　“嗯嗯，是，但那是青奈自己的决定。一辈子没谈过恋爱，也该经历一次了。”

　　晃子追上去：“但那小子已经......”

　　“没有结果？结局也明摆着？只要开始甜蜜就行。花心不花心放在一边，渡边少年足够优秀，身体也很好，会让青奈度过幸福的一段时间。”

　　“他都有女朋友了”

　　“春天了，偶尔任性一点有什么不好？再怎么样，有我们两个陪着她，钱被骗光了，不还有我们的吗？”

　　“话是这么说......啊，怎么回事？听你一说，我突然也好想谈恋爱。”

　　“嗯嗯。”

　　“你什么态度？对了，你怎么知道他身体好？”

　　“他晕倒那天，我不是检查他身体了嘛。”

　　晃子心虚地压低声音：“多大？”

　　“跟你没关系吧？”

宫崎美雪不泄露病人的隐私。

　　“凭什么啊？你知道，青奈马上也要知道，就我不知道，这不公平！”

　　“这和公平有什么关系？出去出去，别妨碍我睡觉。”

宫崎美雪再次躺下。

　　“你不穿衣服睡觉的习惯可以改改了，说不定青奈会带那小子回来过夜呢。”

　　“隔壁还不够他们折腾？”

　　“那可说不好，万一那小子怕被女朋友发现，把地点选在我们这里呢。”

　　宫崎美雪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