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大哥。”
张眉寿也未料到张秋池也在。 “蓁蓁找我何事?”
面对侄女,张敬此时的语气尤为和缓。 张眉寿看了一眼张秋池,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三叔,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张秋池愣了一下,旋即微微皱眉。 他皱眉不是因为张眉寿有意支开他,而是他猜到了张眉寿的意图所在。 三妹这个时候找谁不好,偏偏来找三叔,且又不愿让他知晓——若说不是想求着三叔带她一同前往湖州,他是死也不信的。 为什么他会这般敏锐且肯定呢? 当然是因为……他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了。 “蓁蓁,你若是也想去湖州,大可不必开口了。”
张敬虽没能在这样的时候对侄女板起脸,语气却不容置喙:“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池儿也不必再说。”
说着,皱眉看着面前书桌上的东西,道:“将东西也一并带回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的张眉寿愣了愣,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是一对白玉镇纸。 张敬直叹气。 虽说是尽孝心切,可大侄子学什么不好,竟还学会送礼贿赂了,这都是什么坏风气! 科考入仕这条路上,他本是极看好大侄子的,但眼下却是不禁开始动摇了。 张眉寿也不由沉默了。 在大哥的衬托下,她空着两只手而来,竟显得没有半点求人办事的诚意——那对看起来不甚起眼的镇纸,应当是大哥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不是三叔不体谅你们,实在是此行艰险不便。且你们去了,亦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
张敬语带安抚地道:“听话,安心在家中等消息。”
张秋池和张眉寿一同离开了三房。 “三妹……” 张秋池几番声音低低地开口,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夜色浓重安静。 就连提灯走在一旁的阿荔也低着头,红着眼睛格外沉默。 “大哥为何要去湖州?”
张眉寿许久才开口。 听着这声音,张秋池心中格外难受。 三妹的性子虽说近来变得沉静了许多,眼下乍一看与往日并无区别,可一开口,却透着沉甸甸的低落。 这比哭声来得还让他压抑心疼。 “父亲此番流落在异乡,该由后人前去扶灵尽孝……四弟五弟年岁尚幼,我做为长子,责无旁贷。”
张秋池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父亲若知晓大哥的想法,必定十分欣慰。”
张眉寿缓缓停下脚步,却是道:“可若大哥能留在家中,帮着母亲照料诸事,许能更妥帖一些。”
“三妹的意思是……” “湖州,我必是要去的。”
她是非去不可的。 父亲出事,她与所有人的心境都不同。 她心中愧责惊惶,也存着侥幸的疑心。 张秋池听出她语气中的坚持,急着想要出言相劝。 湖州之地如今天灾横行,处处都不太平,三妹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稚龄女儿家…… “三妹,不说其他,单说此时家中正是多事之秋,祖母与母亲是决不可能答应让你出门的。”
“既是三叔不肯答应,那我便只是与大哥言明而已。”
张秋池听得一怔。 这话可谓一语双关。 一是道明她如今打算瞒着所有人,先斩后奏。 二是在悄摸摸地暗示他,她这般信任他这个大哥,那他绝不该出卖辜负她。 什么,七八岁的孩子哪儿有这么多弯弯道道的想法? 别的孩子兴许真不会有,可他家三妹必然就真的会有…… 这就让人很为难了。 忠义难两全,说得不就是这个吗? “换作我去,又有何不可?”
少年只能这样劝道。 张眉寿摇了摇头。 不一样。 没人比她清楚接下来湖州会发生什么事情。 前世的那些记忆,无用且罢,可若到时真用得上,她便能帮得上忙。 她要找到父亲,无论生死。 更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父亲虽心善,却非不懂自顾之人,且又性情谨慎,若说他为了救人而丧命,她实在没办法相信。 且她私下问了阿祥许多,阿祥说,当时情形混乱,他并未能亲眼看到事情的经过,这些话他是从与父亲共事的同僚差役们口中听来的。 单凭此一条,便让她不禁心存疑窦与侥幸。 但这些猜测,她暂时不会与其他人说。 没有依据的猜测同样会给身处绝望的人带来莫大希望,而这种希望一旦落了空,会令人更加难以承受。 而若父亲当真遭遇了不幸,那她便是真正的推动者——说到底,她虽是女儿家,却才是最该替父亲扶棺归乡的那一个。 张秋池还在低声劝说。 “大哥真不想让我去,那我不去了便是。”
张眉寿垂着眼睛说道。 “当真?”
张秋池脱口而出之后,甚至觉得自己不该问。 这不是废话么?依他对三妹的了解,说不去当然是假的了! 这么敷衍,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好忽悠吗? 果然,就听张眉寿说道:“若事后母亲问起,大哥便可以说,曾是劝了我的,我明面上答应了不会再去。”
至于她最终还是偷偷地去了,谁又能猜得到呢? 真·猜得到的张秋池一时无言。 三妹这么贴心,连不让他背责任的说辞都设想好了,他还能说什么? 且除了信任和托付,三妹肯与他明言的原因应当还有一点——待母亲发现她不见了之后,能有他出面将实情说出,稳住母亲,不至于让母亲过于担忧惊慌。 在被三叔拒绝的短短时间内,三妹已将所有的事情都盘算过了。 或者说,三妹早已想好了一切——三叔肯带她,自然省事。若不肯带,她也早有主意。 张秋池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这种不想让妹妹冒险,却又不舍得出卖她,且偏偏拼智谋还拼不过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无力啊…… “倘若三妹肯听我一句劝,便安心留在家中。”
张秋池转过身,离去之际,却又道:“而三妹如果真的非去不可……便将棉花带上吧。”
“多谢大哥。”
张眉寿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微微有些发涩。 张秋池又忽然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