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太说罢,便站起身,先一步走进了内间。 张峦微微一愣,应了声“是”,与妻子交换了一记眼神后,这才跟了过去。 “那女子,是怎么回事?”
内间之中,老太太压低了声音,直截了当地问道。 迎上母亲沉沉的目光,张峦有着一瞬的茫然,旋即开口印证道:“什么女子?母亲指的莫非是郝姑娘?”
张老太太怒目圆瞪,语气如吃了苍蝇一般:“什么好姑娘!别在这儿恶心我!”
哪家的好姑娘会这般不自重! “……”张峦愕然片刻,纠正道:“母亲,儿子是说,那姑娘姓郝。”
张老太太脸色凝滞片刻,道:“那也不配……” 张峦顿感哭笑不得。 “无论你怎么说,我是绝不可能同意叫她进张家的。”
张老太太目光冷然:“是你自己将此事了结干净了,还是让我亲自动手,你且拿主意罢。”
总之,此事绝无半分商量的余地。 张老太太态度坚决。 儿子该骂该训,那是后头的事情,眼下当务之急是将那糟心的玩意儿给处置了。 话已至此,张峦哪里还听不出因由来。 他无奈笑着摇头:“母亲误会了,您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儿子岂会是这般轻浮之人?”
咳,这三年多来,他的贞洁可是丝毫无损的。 “别说芩娘如今极不容易抛却往事,肯往前看,我自万般珍惜还来不及——便是换作以往揪扯争执不断,儿子也是决计不会做出对不起芩娘的事情来的。”
张老太太意外之余,大为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她熟悉的儿子。 只是——这货仰着脖子说这么大声,是生怕外头的媳妇听不到他这番表忠心的话吗? 老太太横了儿子一眼,眼中却已不见怒气:“既是如此,那女子究竟是何来路?”
“那是儿子身边小厮范九,带回来的未婚妻子。”
张老太太眯了眯眼睛。 范九? 这个小厮她倒很有几分印象。 三年前,家中因柳氏和张彦作乱生事时,这小厮可从中出了不少力。 “范九他精明能干,这几年来跟在儿子身边,更是学了不少东西,说是小厮,可却顶得上一个师爷还绰绰有余了。”
张峦解释道:“儿子想着,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留久些,自是好事。”
当初范九进张家,卖身契为活契,若有了银子,愿意赎身,是随时能走的。 此番张峦答应将这女子带回京中,为二人的亲事做主,便是抱了施恩的想法。 咳,若他不答应,这满脑子想着娶媳妇的小子,恐怕都无法安心做事了。 当然,即便施恩不成,也无大所谓。到底范九跟了他这么久,做事尽心尽力,他作为主家,顺手成全一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此事可与芩娘说明了?别叫她也生出误会来。”
老太太说道。 张峦轻咳一声,道:“儿子先前在信中,已同芩娘说过此事了。”
论起绝不叫妻子生出丝毫误会来,他称第二,大约无人敢称第一了。 但此事并非什么大事,想来芩娘也就未有特地提前告知母亲等人了。 只是,母亲如今也芩娘芩娘地喊,看来他不在家中的这三年,芩娘与母亲之间相处得极为融洽嘛。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未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儿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母亲因何叹气?”
张峦这句话刚问出口,下一瞬,就见老太太眼中滚出了眼泪来。 老太太声音颤抖,眼中既有心疼,也含欣慰:“这几年来,我儿想必是吃苦受累了……” 张峦愕然张大了嘴巴。 方才还嫌弃到恨不能将他扔出家门的母亲,转眼间就变成了慈母模样…… 张峦艰难地适应了片刻,才得以去应对母亲这迟来的关怀与心疼。 在儿子的劝慰下,张老太太很快便平复了情绪。 母子二人由内间出来时,老太太昂首挺胸,轻飘飘地扫了蒋妈妈一眼。 三年前她怎么说来着——她儿子必是能守得住贞操的,半点也憋不死。 呵,无知的婆子,跟了她这些年,怎连这点儿看人的眼光都没有? 看来也不是人人都能近朱者赤嘛。 面对自家老太太强烈的报复心,蒋妈妈默默无言,兀自脸红。 一家人说笑至正午。 青桔走了进来,上前禀询道:“老太太,饭菜已备好,现下可要传饭?”
张老太太笑着点头。 一家人便移步去了饭厅。 “父亲不是说打酒去了?怎还不见回来?”
张峦频频地往厅外瞧。 张老太太被他念叨得眼皮子直跳。 这疯老头子该不会又在外面闯祸了吧? 虽说二丫头有心,特地差了仆人相随,可老头子发起疯来,仆人哪里能拦得住? 老太太心里突突直跳时,只听得先前被她派去前院等人的丫鬟快步前来禀道:“老太爷回来了。”
见丫鬟脸色无异,老太太才放心下来。 张老太爷直接被带来了饭厅。 张峦忙迎上去。 “父亲,您这手中提的都是什么?”
“嘿嘿,这是我抓来的药,炼丹用的。”
张老太爷将东西递给张峦,又看向身后累得气喘吁吁,才跟上来的仆人。 手中同样也提着大大小小的药包的仆人满心叹息。 老太爷的身子骨儿未免太好了些,他竟都追不上。 “祖父,您不是向我拿了银子,出去买酒去了吗?”
张眉寿出声问道。 “酒在这儿,可打了满满一壶呢!”
见张老太爷从怀中掏出来的东西,众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巴掌大的小瓷瓶,竟就是他口中的满满一壶。 回想到打酒时的情形,仆人面色尴尬。 他家老太爷当场便将这小瓷瓶往人家柜台上一放,语气阔绰地道——给我打满!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伙计脸上异样的神色,和两指捏着瓷瓶的动作。 老太爷没被当场轰出去,也是对方相当爱惜店铺名声的表现了。 “上好的女儿红,可花了我整整一文钱呢。”
张老太爷将瓷瓶放到饭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张眉寿盯着那瓷瓶看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 见祖父还一脸邀功求夸奖的模样,她好半天才想出一句夸赞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