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补人，向来是朝廷一项大事，归后宫皇后掌管。贞观十一年，后位虚空，后宫之事由韦贵妃协同杨淑妃、殷德妃、郑贤妃、孙兰妃打理。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皇帝后宫向来如此，每逢后宫新进采女，已在位的嫔妃总要内心波澜。何况此次入宫的最低为才人，官居正五品，背后都有强大的家族靠山，晋升是指日可待的，看来宫中又要暗流涌动了。

武照一行佳人早早就入宫，还没到觐见各位娘娘的时候，只得在舞榭亭台处稍作休息。逢人就自报家门的氛围令她作呕，她便找了处阴凉的角落歇息。然而皇宫真是人满为患，这里也有人，是名女子，一身华贵又不失典雅的穿戴，想必也是新进宫来当妃子的。

“杏下美人立，润玉镶珠红。”

武照当即吟诗打招呼。

一句断诗念完，已经走到婀娜女子身边。

崔可涵赶忙相迎，原来是位妆容端庄，举止大方，相貌精致的绝世美人。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实则美人儿眼里看美人，眼光更毒辣，关键绝对理智清醒。

“你这一下子就把人家说死了，况且杏花也不清一色纯白，你让我这点红往哪儿搁。”

崔可涵故作幽咽的说。

武照欣喜这种友好，“对不起，妹妹乃花中本花，姐姐眼拙，实在是不该把你随便往珠玉里放，还望原谅。”

“好人儿，我也觉珠玉拟人显得俗气，不如自然花朵来得清丽。”

崔可涵仿佛遇到知音。

“我看妹妹行为不俗，不知家父官居几许?”武照开门见山的问。

“家父居中书侍郎。”

崔可涵也很想问她，但又认为不妥。

“妹妹好福气，不像我，靠着家父生前的官衔苟且进宫。”

原来是孤女，崔可涵顿表同情，“姐姐切莫卑丧，死者安息，咱们活着的人定不能辜负逝者的期望。”

“好妹妹。”

对于武士彟之女得以进宫，引起佳人们一阵骚动，虽说是功臣之女，但那无法洗刷的商贾家世，显然与这一名望不相配。商人心，财狼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准是故意接近皇室，以博功名。怎料武士彟被封赏后，曾征战沙场，怎么都扛得起名望。

崔可涵对此感到疑惑，她不是在深宫大院长大的，也涉猎过江湖文撰，有英雄不问出处的说法，明明这也是真的，尤其在她看到武照时。

此次佳人在经受正妃娘娘时，确实不断掀起她们内心的波澜。“戴玉芝，宰相戴胄之女，年方十五；徐慧，刺史徐孝德之女，年方十一；崔可涵，中书侍郎崔仁师之女，年方十三……武照，应国公之女，年方十四。”

太监公公的每次播报，都使得各位娘娘的心揪一下，她们每一个人都来者不善。

及至浏览样貌，皆非凡品，其中尤数武照、崔可涵最优，她们各有千秋，武照身材丰满些，崔可涵则标准的古典瘦美人。

“陛下旨意，各位佳人入得宫来，赐封才人，入住才人宫。诸位今后共同侍奉皇上，同起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严禁私相勾斗，如若发现，严惩不贷。本宫身为过来人，奉劝大家安分守己，不要耍心眼，玩心机，得罪旁人，指不定她明天就能飞上枝头成凤凰，到时候有你好受。关于得到皇上宠爱，要报以纯善明德之心，切忌以此为令，打压同伴，其中种种，只能靠各位造化了。”

未贵妃郑重其事的说。

其仪态有皇后之范。

韦贵妃一发完言，阶下的才人们齐声道：“臣妾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礼毕，韦贵妃先行离开，杨淑妃、殷德妃、郑贤妃紧随其后，孙兰妃最后，还得小心翼翼注意前面四位姐姐的行动安排。

“淑妃妹妹，依你看，这批才人中你看谁最有潜力?”韦贵妃停下脚步，侧侧身问。

杨淑妃想不到竟拿她开刀，“依妹妹拙见，谁都不会对贵妃姐姐造成威胁，偏要从中选一个的话，恕我直言，崔大人的女儿崔可涵长得的确漂亮。”

她几乎是壮着胆说。

韦贵妃已徐娘半老，最忌如此妙龄女子。

“淑妃姐姐小题大做了，光长得漂亮顶什么用，再美的花瓶还不是难逃碎的厄运，她到底只是一个丫头片子，而且还是庶出。”

郑贤妃在替淑妃圆场。

殷德妃不太看得起她们这种阿谀奉承，口无遮拦的替别人说大实话，说完，还怯生生的。“贵妃姐姐，二位姐姐，我们都知道陛下不是单看外表的人，所以才有徐慧，更近一步，应国公之女武照当不容小觑。即便武士彟出身非正道，然功勋赫赫，又杨氏出生名门，单凭这层就足以抵挡他人口舌，更何况人是先皇亲封，侍过二君，怎么有理去挖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

韦贵妃算是听到有逻辑的发言，“所以，”正说着，她转身对各位妃子使个眼色，“今后，我们不可懈怠，当齐心协力才是。”

殷德妃，杨淑妃，郑贤妃赶忙应答：“是。”

连孙兰妃也不得不应声：“是。”

她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开口吧位置卑微，不开口又孤立群芳。

论识人才色，孙兰妃一窍不通，着实浪费了她从采女一路走上来的经历。韦贵妃，杨淑妃，殷德妃，郑贤妃她们都是从才人做起，只有她一个人是熬过来的，平时尽出洋相，冒冒失失的，据说太宗就是喜欢她这样真实不造作。

今天的筛选礼，不如说是迎客席，一个个出生高贵，谁都不敢得罪。万事有始有终，四位正妃，和一位妃子，不可遥望为后的终点，而这起点就在眼前，时光飞逝，仿佛进宫的场景历历在目。

一同到才人宫的路上，武照对公公宣报徐慧的名讳感到疑惑，仅仅一个刺史之女，何以得靠前宣读。“妹妹可知徐慧才人。”

于是问道。

崔可涵阅览过此次入宫佳人的资料，“徐慧乃才女，五个月大即学会说话，四岁时通《论语》和《毛诗》，八岁那年已善属文。”

武照听完，脑子里顿时如晴天霹雳，原来以才名被宣进宫的不止她一个。她此时只能故作镇定，回到才人宫，床铺没铺好就躺下了，望着头顶的蚊帐，只觉胸口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

崔可涵恰巧住她隔壁的房间，见她这样，以为她是累着了，也就不细问。

等她醒来，崔可涵便来找她，除了母亲杨氏，就是姐姐，武照也没怎么亲近别人，从入宫遇见她，她们由拉家常到诉家世，生活中已无话不谈。

听完贵妃娘娘的训诫不到一个月，戴玉芝以手脚笨拙为由责罚奴婢阴儿，起先大骂，然后动拳脚。

她也住在武照的隔壁，听着墙壁那边透出来的惨叫生，武照再也印制不住内心的正义，连忙赶过来，看到恶狠狠的戴玉芝。“住手!后宫重地，奖罚分明，若她果真范事，理当上报有司，由他们组织责改，岂容你一个小小的才人私下动手。”

要说过错，阴儿确实有，在为才人梳妆打扮时，不小心把她的玉簪子弄碎了，现时，她被揍得鼻青脸肿。

“哼!”戴玉芝住手，不禁讥讽着说：“简直不知死活，我的奴婢把我心爱的簪子弄碎了，还不能打她骂她了？她不过一个贱婢，有什么打不得的，你说不能打，我偏要打，不仅打她，连你我也不放过，看谁能把我怎样。”

说完，果然奔过来准备给武照一个耳光。

眼见就要打在武照脸上，崔可涵出现，一手接下戴玉芝的手掌，“戴才人，还请自重，你私自责罚奴婢事小，今天若是敢动才人一根头发，就是互相斗殴，传到贵妃娘娘耳中，怕是吃不完兜着走。”

一个搬出后宫律令，另一个搬出贵妃口令，戴玉芝见她们人多，再不敢轻举妄动，“瞧妹妹们说得这么严重，我这是急坏了，不是说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你们权当我是一时糊涂，我不打阴儿便是。”

她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打的人是痛快了，然而谁会顾被打的人的死活，阴儿的头都被打破了，是用器皿打的，鼻子里流出了血，看着触目惊心。武照和崔可涵看着十分可怜，退一步海阔天空，扯下面子央求戴玉芝，放阴儿帮她包扎伤口。

戴玉芝巴不得立马甩掉这个烫手的山芋，当即答应，阴儿便被带到武照屋里。可她堂堂宰相千金，怎会甘心被两个小小的才人擎治，她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告婢女将她的贵重的玉簪子打碎了，顺便还诬告武照和崔可涵辱骂她。

结果阴儿被重罚一百大板，加上她已经遭受虐待一个月之久，又刚挨打过，这一罚，直接让她送了命。武照和崔可涵被罚抄一百遍女则。

崔可涵一遍抄写，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到宣纸上，“都是我害了她，我们就不该阻止戴玉芝，兴许她打一下气就消了，阴儿就不会送命了。”

她无比自责痛心。

记得她刚进宫时以为后宫只是戒律森严的地方罢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不顾别人死活的，堂堂一条人命，竟然比不上区区一只玉簪子。换作平常百姓，死了尚且通知官府，查明死因告知家属，这里打死了宫女竟是平常不过之事。于是，崔可涵的天空从此落下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妹妹莫要自责了，我看戴玉芝生得泼辣，不会轻易放过阴儿的。可怜了阴儿，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你看她的反应，分明就是被陷害的。苦了她是宫女，若是民间女子，还能陈述事实，洗脱罪名，这是死不瞑目啊！”

武照内心也极其难受。

又被武照这么一说，崔可涵完全抵不住，不断抽泣，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是啊，那簪子其实是戴玉芝自己不小心弄坏的，在匣子中就有裂痕的，不知情的阴儿欢天喜地说要为主人梳上好发髻，谁知一插，玉簪子就断了，祸随即而来。

通过这事，武照和崔可涵倒相互认可对方的行为，她们几乎是同时赶去阻止施暴，都有一颗正义之心。可是当两颗这样无暇的心靠近时，却换来这样沉重的结果，她们此时就像乘着一叶扁舟飘荡在茫茫海面上，白雾蒙蒙，水面冰冷，本就看不到岸，还不知道是否有岸。

阴儿死去的那晚，外面下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雷雨交加，雨点无情的冲打着门窗，使得人心惶惶，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睡着了，武照和崔可涵又都被噩梦惊醒，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阴儿凄惨的脸孔。武照较坚强，硬是闭上眼睛恭迎阴儿的魂魄归来，崔可涵就没那么强大，叫了自己的奴婢小环和她睡，两个人相抱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