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风云激荡，内教坊却是个极清净之地。崔可涵每天练舞，吃饭；吃饭，练舞。过着充实又悠然的日子。她现在跳舞，可谓出神入化，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再难的动作在借助器物的支撑或者收拉，她都能做出来。

下午时分，崔可涵在准备年节舞蹈时，谢兰芝走过来和她讨论动作，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是神女，一个是农女，要把“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演绎出来。

“妹妹，你说，如果设宴款待，要亲近客人，应该怎么舞?”谢兰芝顺势问她。

“少数名族倒是有围猎舞，大家一起围着跳，但圣贤讲究礼仪秩序，太亲近那人终归于礼不和，姐姐还是不要想着那些偏舞了。”

“我以前可是青楼女子。”

谢兰芝冷静的说。

“这得主人家配合，为他设最上等的位置，下面则全部留空，舞者能施展开来动作……”

谢兰芝如醍醐灌顶，醒悟道:“所舞，最好是剑舞。”

“剑舞固然行，但要非常挨近那人，宴会上，选择银壶敬酒。”

崔可涵补充说。

谢兰芝为太子殿下献身的计划算是出炉了。

“不过，一会儿舞剑，一会儿敬酒，中间需要转场，舞蹈不比作画需要留白，尤其还是宴会，全排满了才行。”

谢兰芝虽然感到为难，但还是鼓足勇气请求:“好妹妹，你同我一块去，我们舞双剑，到点时你去拿酒上来，我们换，然后我亲自为客人斟酒。”

“瞧你说得这么严重，这多大点事，我乐于帮你。”

“多谢妹妹。”

谢兰芝忧伤的说。

当听到太子殿下要在东宫设计铲除魏王李泰时，她就已经生无可恋了。这等滔天大罪的事，李承乾只递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仅写着“刺杀李泰，吾坚信你。”

八个字。连召见都不用，可想而知，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一颗棋子，招之来即，挥之即去的折磨都免了。

刺杀李泰，太子这是告诉她要万无一失了，竟然选择东宫，他真是愚蠢至极。

排好舞那天，徬晚她们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得到允许进入东宫准备宴会。

美酒，美食，美乐，美女，宴会举行得极为隆重。李泰如期赴约，李承乾专门为他准备了和自己平齐的座位，令他受宠若惊。

“四弟难得进宫，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李承乾举杯敬他。

“多谢太子殿下款待。”

李泰爽快喝下。

一切都美好进行，最惊艳的当数二女的剑舞，柔中带刚，翩然间带着锋利，光一出场就俘获在座的男人的眼睛。

她的计划在不断推进，崔可涵随着一端幽怨的音乐去拿酒，酒到，谢兰芝接过，缓缓往台阶处走，后面是崔可涵绝伦的剑舞跟着她。谢兰芝直接保持舞步给太子敬酒，然后给魏王敬酒。

魏王李泰早已惊叹不已，连忙接酒于杯中，同时赞不绝口，谢兰芝在他面前故意停了会儿，但舞姿并没有停止，正当李泰仰头喝酒时，她亮出长袖里的匕首，精准的刺向他的喉咙。李泰毫无防备，凭借着灵敏的反应，连忙起身，躲是躲不过的了，被她一刀插在胸口，当然没有刺中心脏。

李承乾见计划失败，立马反咬谢兰芝，飞奔过来，一掌打伤谢兰芝到阶下。谢兰芝倒在地上，周围都是来抓她的侍卫，她用一只手捂住掌伤，另一只手撑着地，眼睛看着太子，生无可恋，突然间她倒地不起，一动不动了。等侍卫查看，已没有气，死了。

崔可涵心如刀绞，飞速跑过去跑着她的尸体，放声痛哭。

死者安息，活着罪过。她死了，死无对证，崔可涵就惨了，被押入天牢以备审讯。

“关了人别用刑，违者斩。”

李承乾特别吩咐。

她虽然被贬为宫女，但是皇上有令，需要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况且摊上这等事，还怕她不死。

崔可涵被关进阴冷、昏暗的天牢里，还是死牢，这是她犯了人命关天的罪。事到如今，和谢兰芝练了一个月舞的日子接踵而至的浮现在她脑海里。她说的那个让她献出第一次的男子正是太子，她当时在青楼，因天赋异禀，马不停蹄的学艺，正是艺成之日，她可以接客了，就遇到了太子。今天要杀魏王的其实是太子，她是效力他的知遇之恩。她先前在嘴里含了毒，计划一失败，就咬破囊壳，毒溶解在唾液中，顺着喉咙进入腹中，以致毒发身亡。好歹毒的计谋，好忠心的死士。

崔可涵见了这么多生死，也要开始变坚强了，只这一次，竟然就轮到自己面对死亡。不过也比谢兰芝幸运，她想。

一个女人，最悲哀的就是爱着一个全然不爱她的男人，为她生，为她死，也换不来他的一滴眼泪。既然看透了，也到了死期。所谓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光有舞蹈哪成，此次进东宫的，还有乐师，出事后，崔可涵给铁甫熙使了眼色，叫不可轻举妄动。眼见着心爱之人被捕入狱，他生不如死，而人言微轻，地位低下，除了去找武媚娘商量，别无其他。

“才人，如今只有你能想办法搭救可涵姑娘了，还望娘娘出手，奴才求求您了。”

铁甫熙直接跪倒在地上，头伏着地，无比虔诚。

“你快起来，可涵就好比是我亲妹妹，如今她有难，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武媚娘说得坚定。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况且自马场驯马一事，陛下已经彻底对她死心，再不会召见她。一个小小的乐师算得了什么，他哪知道宫中门道，干脆将他打发走。

但这小看了铁甫熙的搭救决心，“武才人，我看要不要让我揽下所有罪，还可涵姑娘清白。”

武媚娘得到提醒，“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行这下下策，否则不但救不了可涵，搞不好让她罪加一等。难得你有这片心，你下去听指令，如有进展，需要用着你的地方，我会找人通知你。”

“奴才告退。”

铁甫熙极不情愿的出才人宫，回内教坊的路上，伤心不已，想着若此次崔可涵无法逃过一死，那么他定不会让她独自上路，他会下去陪她，黄泉路上他们一起走。

武媚娘不是庸能之辈，推测得出崔可涵是遭人利用，没准临到死，还被蒙在鼓里呢。别无他法，偌大的皇宫里，只有徐婕妤还能求一求，便刻不容缓的往凝云殿走。

徐慧得知武媚娘的来意，当即表示要面见圣上替崔可涵求情。

“妹妹的大恩大德，姐姐没齿难忘，只是你需注意，要也让陛下知道可涵的无辜。”

武媚娘闪着一双大眼睛说。

徐慧悟出来什么，“如今，陛下对魏王遭遇女刺客这一案情的结论是魏王曾在宫外滥情所致，我们不能刨根究底，而要顺藤摸瓜，让陛下知道谢兰芝这人有多恶毒，竟然假借太子苦心增进兄弟之情设的晏动手。”

武媚娘果然没来错，徐慧是聪明人，“妹妹果然聪慧过人，难怪深受陛下疼爱，姐姐甘拜下风。”

“姐姐快别笑话妹妹了，事不宜迟，我得进宫找陛下，就算是万丈深渊，我也要帮到可涵。”

武媚娘也不能坐以待毙，崔可涵现在肯定吓坏了，于是她买通狱卒，进得天牢看望她。天牢里阴冷潮湿，蟑鼠成群，见到崔可涵时，她更消瘦了。

“妹妹，我来看你了。”

“武姐姐，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吧!看你这么几日，瘦了这么多，可怎么行，你得保重身体，才有出去的可能。”

崔可涵才稍微看开些，经她这么一说，眼眶不争气，哗哗哗流下泪，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吗？

“徐婕妤进宫找皇上去了，无论怎样想报告给皇上才有洗冤的可能，你且好自保重。”

听到徐婕妤也有可能搭进来，崔可涵苦不堪言，“武姐姐，你怎么这么草率，怎就轻易去找徐婕妤，稍有不慎，是害了人家呀。”

武媚娘别无选择，“你放下，我们的陛下不是一个喜怒无常之君，他宠爱徐慧一定不是朝夕之事，无论如何他都会审视你的案子，只要你的命到了皇上的手中，才有生还的可能。”

说话间，狱卒来催促，武媚娘嘱咐崔可涵要安生吃饭睡觉，就匆匆离去。

徐慧那边，进得皇宫，陛下在太极殿处理政务，不便打扰，看天色，快午时，陛下会回到甘露殿午睡。在陛下到来之前，她竭尽所学，布下一盘棋。

正午，李世民来到甘露殿，只闻到一股香甜的桂花味道，明明已是冬天。“谁来了吗？”

他问。

“回禀陛下，是徐婕妤。”

王德答道。

前些日子他们才共赏秋菊过，却对她很是想念了，多亏她来了。李世民一进屋，徐慧热情相迎。

“臣妾参加陛下!”

“爱妃平身。”

徐慧为皇上褪去毛大衣，殿内的炭火红旺，特别暖和。那香甜的气味原来是桂花香片，正在香炉里焚烧，冒出缕缕青烟，秋天虽过去了，但桂子飘香却被宫里的能人留了下来。

“来人，传膳。”

徐慧吩咐下人，“想必皇上尚未用中午饭，臣妾特地吩咐御膳房备了，还请陛下享用。”

李世民感受到了徐慧的贤惠，“有劳爱妃。”

很快上来一桌子好菜，徐慧亲自侍奉左右，李世民吃得津津有味，便问是什么菜系。

“回陛下，此乃安喜的地方小菜，虽非山珍海味，却精致酣香。”

李世民赞同，但愿她不是在暗示崔可涵入狱一事，用完膳，来到棋台，看到布下的棋局，猜想到出自徐慧之手。“爱妃这棋，是要朕困兽之斗啊！”

“陛下请仔细看，白子在右，而非为左，当属女辈，故不是受困，再看后面白棋远离，可谓孤零零，异常可怜。”

李世民却不同意她的说法，只一步就使它找到出路，而这一步，那么明显，却又好像只能这样走。

徐慧也不藏着掖着了，当场跪下，为崔可涵求情，“陛下圣明，崔可涵只是一介女流，就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刺杀当今皇子。况且动手的另有他人，她必定是被欺骗，方才糊涂，犯下帮凶的大错。还望陛下明鉴，臣妾感恩不尽。”

李世民就知道她内含文章，“既然你也知道她有罪，还替她求情，就不怕朕连你也一并处罚?”

徐慧依旧跪着，平静的说:“臣妾既敢来，怕就不在话下，初入宫时，是她和武才人和我交好，我心里不胜欣喜。十年寒窗苦读终见君，臣妾已倍感幸福，如若今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漠视了昔日的姐妹情分不说，最重要的是皇上德名有失，才是臣妾不想看到的。”

李世民见她句句在理，字字真切，倒不加以怪罪，政务之事，区区女子哪能看透，事关夺嫡，乃朝中大事，不过经她这么一说，此事若为一个女子背锅，那么太便宜背后的谋划者。此乃一者，再者崔可涵的父亲崔仁师正是备受重用之际，她虽只是庶女，但教女有方，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确实得仔细琢磨。

皇上走了，徐慧跪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才被李世民吩咐王德来谴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