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魏大顺与毛世龙在火车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当然主要是毛世龙介绍自己,而魏大顺只是在旁嗯啊应和之类的。
原来毛世龙从部队转业以后,就到了一个国企药厂做地区销售经理,业绩也算不错,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仗义执言,平常爱喝点小酒,喝完之后就喜欢替同事出头打抱不平,为销售奖金之类的事,领着同事堵领导门口也时有发生,同事敬他义气,领导却对他喝酒之后的表现颇有微词,是以年届40,却怎么也升不上去了。他本想趁年轻冲一冲,混个大区总监当当,无奈同事胳膊细,拧不过领导的大腿,最后,眼看总监无望,愤而辞职下海,创立世隆公司,没错,就是他自己名字的谐音。 也算他平常为人不错,有些老同事也算帮他,在他下海后,经常偷偷拿些小项目给他做做。日子倒也过得去,但也是半死不活,有同事劝他拓宽一下业务线,涉足一下非处方药和医疗器械领域,听说这两块领域利润更大,毛世龙自思也是,于是,到处参加展会找项目。 最近,他到广东参加医疗耗材展会,发现了这款远红外磁疗贴,宣传效果良好,就是属于东北的一个小厂生产,没啥名气,价格又不错,是个很有潜力的好产品。 最后,毛世龙打着酒嗝,拍着魏大顺的肩头:“兄弟,我们前途一片光明,想想咱们这些区域的老人都贴虎皮膏药一样都用上了我们的远红外磁疗贴,那得多大的需求量啊。”魏大顺被他说的热血沸腾:“龙哥,那时候您就厉害了。”
“不,是我们都牛了!兄弟,我发达了,怎么会忘记你呢?”
魏大顺大受感动:“哥,我一定好好干,保证不让你失望。”
“大顺,现下我们事业刚起步,待遇我也没法给你太多,但也不能说亏了你,以后我们事业大了,那时候你再有点股份,钱都不是事!现在呢,就暂定1000块钱一个月?你看怎么样?”
魏大顺心下十分失望,但事已至此,酒也喝了,火车也上了,只得含含糊糊的应着:“龙哥,您说了算,我听您的。”
“好,好,收拾一下,一会下车了,我们先去公司办事处。”
俩人一边喝酒,一边侃大山,不知不觉车已到郑州,天已经黑了,两个人下了车,毛世龙熟门熟路的带着魏大顺出了车站,找了辆摩托三轮车,跟那摩的师傅说了个地点,那师傅说:“15块钱。”
毛世龙也不搭话,一低头就钻进车里,招手魏大顺也上来:“走,去我们办事处。”
那摩托三轮司机开的飞快,沿途颠簸的厉害,拐弯也是飞快,好几次魏大顺都差点跌进毛世龙怀里。两个人就像碰碰球一样,撞来撞去,毛世龙可能坐车累了,也可能是酒后犯困,不再与魏大顺说话,在这颠簸的三轮上竟然一会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魏大顺了无睡意,坐了一会,只见外面的景色越来越是荒凉,路灯已经没有,道路两旁的楼房也被哗哗做响的树木取代,三轮车也颠簸的越来越厉害,时不时一阵飞尘飘进车里,味道中多了些干燥泥土的气息。魏大顺心下胡思乱想想:“这是去哪?这真是要拐卖人口么?为什么毛世龙都不用跟那司机说话,坐上就走,他们是一伙的么?如果真是要拐我,到地头我是直接反抗呢?还是先假装听他们话,回头找机会趁他们不备逃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轮车在一个排农家院子的前头停下了。那司机拖长了声音:“到了,老板。”
毛世龙唔唔两声,一边搓着脸,一边从上衣口袋掏出15块钱给那司机。跟魏大顺拎着包下了车,那摩托三轮又蹦蹦跶跶的呼啸而去。 毛世龙指着其中的一个农家院子,说:“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办事处,条件简陋点。”
说着走上前去咣咣拍了两下门,里面一个稍微有点沙哑的女声传来:“谁啊?”
“我”“来了,来了,龙哥呀。”
声音刚落,门就打开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圆脸姑娘探出头来:“哥,怎么。。”
突然看见魏大顺站在旁边,忙改口:“毛总,你们怎么才过来,车晚点了?”
毛世龙指着魏大顺说:“票定的晚,这位是魏大顺,我想让他先在这边跟着你干一段时间,回头熟悉了,再去别的地方开拓业务。”
“好好,你好,我是石留花,叫我石姐,花姐都行。”
魏大顺忙答应着叫了一声石姐,毛世龙一边进门,一边问:“小石,这个月销量怎么样啊?卖了多少盒,还有多少存货?”
小刘抢过毛世龙拎的包,转头跟魏大顺说:“大顺,帮我把门带上就好,一会我再来关。毛总,这个月销量不大好,就卖了十几盒,存货还不少,你再不来看看,史松那个药店就要不卖我们的贴了。”
“嗯,今天太晚了,我跟大顺路上喝了点酒。有点困,有什么事明天说吧。大顺如果饿了,你俩就再做点饭吃吧,我先去睡了。”
说罢,自顾走到正房右首的屋里去了。魏大顺连连摆手说:“不饿了,不饿了”。边说边打量着这院子,院子十分宽敞,地面全部用水泥浇筑了起来,很是干净,很像北京四合院,进门正对面就是正房,右手边房顶上有烟囱,自是厨房无疑,左边房顶却是平的。也不知是什么用处。
进了屋,是一个客厅,本来比较宽敞,只是地面堆满了几层的纸箱子,想必就是他们说的远红外理疗贴了,客厅左右两面各有一个单扇门,魏大顺听到毛世龙正在右手边的屋里打电话,进了屋,石留花悄悄的给魏大顺丢了个眼色,指了指右手边的屋子:我先去给毛总汇总整理一下最近的销售数据和销售情况,明天跟他汇报,一会再做饭,本来我以为毛总带我们出去吃呢。你要是饿,就先吃几个苹果,说着,从一垛纸箱背后端出一盘苹果。 “姐,您先忙,我不饿。”石留花将苹果放到魏大顺手里,也不再说话,径自打开另一个房间的门进去了。魏大顺打量着客厅,除了正对门的墙上挂了一台49寸平面彩电和大厅正中间的一个茶几及几个板凳,其它地方都摆满了纸箱子,每个纸箱子上都特大号的印刷字体写着“远红外磁疗贴”。这时,魏大顺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膏药味道透了出来。
正在魏大顺百无聊赖之际,石留花从那房间出来,微带歉意的笑道:“大顺,你想吃点什么,我来给你做?”“姐,我真的不饿,不用做了,我都吃了苹果了。”
石留花也不坚持:“那我就不做了,我也不吃了,正在减肥。今天晚上就委屈你在客厅里打一下地铺了。”
说罢,熟练的从一堆箱子后面抽出几个未折叠的纸箱壳子铺到客厅的一角,然后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卷的紧紧的被窝卷,双手抻着两角,只一抖,那铺盖就像一卷泡泡糖卷一样舒展的铺在了那纸箱壳子上,枕头、被子、床单一应俱全。把魏大顺看呆了,她行动之间,动作行云流水,顺畅无比,知她肯定做熟了的。也不计较:“姐,谢谢了。”
“不用客气,你也早点睡。”
石留花说完就回了自己卧室,毛世龙那边不一会也关了灯,鼾声随之而起。
魏大顺躺在纸壳子搭成的床上,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了无睡意:“这就是我要的工作么?这就是我要面对的生活么?从打着地铺开始,也不知道未来的样子?”思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睡意袭来,朦朦胧胧睡去。
次日一早,天刚麻麻亮,魏大顺睁眼看了一下,毛世龙和石留花两人房间都没有动静,本想继续再睡,转念一想,工作毕竟比不得上学,还是要勤劳一点。一骨碌从那纸壳上爬了起来,到了院里,看见院子左手边角落有个不起眼的小茅屋,去撒了个尿,点上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在这空气清冽的早上,凌冽的清新空气混合着浓浓的烟香,魏大顺深深焖了一口,直呛肺管。魏大顺咳了几下,东首房间传来毛世龙的声音:“大顺,这么早啊?咋不再睡会?”“醒了睡不着了,毛总。”
“嗯,嗯,年轻人这习惯不错,你先找个产品彩页看看,桌子上应该有很多,回头让小石再给你大概介绍一下业务流程,我们下午一起去见我们郑州的代理商。”
“好的,毛总”魏大顺答应着进屋随手拿起一张昨天晚上就看到的做工极为粗糙的宣传单页,一看就是那种小打印店里用A4纸打印出来的。 “风湿净--远红外磁疗贴是现代物理学和传统医学的结晶,其依据中医内病外治理论和经络传导治疗原理,将远红外和磁疗相结合而研制成功的一种新型外用贴剂。本品的远红外线光波,能改善身体微循环,增强肌体细胞活力,加强代谢作用的特点,再配以磁场物理疗法,直接贴敷于患部,能有效促进患部血液循环,从而激活细胞组织、提高代谢机能,以达到快速止痛,防止疼痛复发的治疗目的。该产品可以:消肿止痛活血化瘀祛风除湿。适用于因风湿邪所致的关节、肌肉疼痛及软组织扭挫伤所致之疼痛。如风湿性关节炎、颈椎病、肩周炎、腰肌劳损、腰腿疼、扭伤、挫伤等疼痛。”
魏大顺对这个产品竟然能有这么多功能倒是感到十分好奇,感觉就是个神贴。 魏大顺对着那张A4纸研究的工夫,毛世龙与石留花也陆续起床,洗刷完毕,石留花带着两人出去找了个路边摊吃了个早点,就是油饼和胡辣汤,魏大顺倒也习惯那口味。吃完之后,毛世龙与石留花说有事要出去,给了魏大顺钥匙,让他自己回来先温习一下产品彩页,下午带他一起见代理商,魏大顺也不问,自己晃荡着回到了办事处。 中午,毛世龙与石留花一脸不豫之色的回来了,毛世龙一边走一边说:“史松太靠不住了,他生意太大,我们这点利润,他根本不在乎,他的店员们卖我们产品的积极性太差了,我们需要尽快换个代理。下午看看金老板那边,争取把他拿下。”
石留花说:“金老板比史松有实力多了,我们下午一定要拿下他”
说着,进了屋,跟魏大顺打了个招呼:“大顺,看的怎么样?产品内容都记住了吧?很简单,对你这大学生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吧,感觉怎么样?”“嗯,记住了,感觉产品还挺好的,就像您来的路上说的,农村这么多老年人都有各种风湿和类风湿的症状,客户群体应该还是很大的。”
“嗯,准备一下,下午我们去跟那金达富谈谈,争取让他代理我们的产品。”
午饭的时候,石留花跟魏大顺解释了他们产品销售的渠道及老金的背景,原来磁疗贴的销售主要以靠医药连锁店代销为主,由店员向前来买非处方药的目标患者进行推销。每销售一盒,店员会有相应的提成,所以毛世龙他们主要工作就是上要打通医药连锁店的老板,让自己的磁疗贴摆上在每个医药连锁店的货架,下要提高店员推销磁疗贴的积极性,让他们努力推销自己的产品。在郑州这边,开医药连锁店比较大的只有两家,一家就是毛世龙提及的史松的松和堂,属于郑州的老医药世家,祖上本是游医,靠着一家小小的中药铺子起家,在郑州发展成中西医合璧的医药连锁世家,他在河南的医药连锁店最多,所以,一开始来郑州,毛世龙和石留花就奔着他去了,没想到,人家大老板财大气粗根本不把那点小钱放在眼里。 另外一家医药连锁店就是在郑州与史松的松和堂水火难容的顺天大药房,顺天的大老板金达富跟毛世龙一样,从制药企业半路出家自己盘了个药房,然后一步步兼并着小药店连锁起来的。所以,史松看不上金达富这种加盟式的连锁,而金达富也不服史松所谓的世家,两家连锁店互相竞争,互不让步,有时个别离得近的店还会因为促销而大打出手,大家也见怪不怪了。所以,以前毛世龙找了史松以后,就没去找金达富,现在,史松不给力,只好想找一下金达富再试试了。 当下三人吃完午饭,毛世龙和石留花回房间休息不提,魏大顺也自躺在那个纸壳子临时堆垛起来床上拿着宣传彩页眯了一会。中间毛世龙出来喊着石留花去他的房间嘀咕了半天,魏大顺百无聊赖又将产品彩页和产品捧着装着好学的样子看了几遍。 眼看天将黑了下来,毛世龙和石留花从里屋出来:“收拾收拾走吧,跟金达富约的晚上7点,在陶然居大酒店。魏大顺,你换衣服么?”
魏大顺答应一声,换上了唯一一身换洗衣服。三人各自整理了一下,自是一番精神气象。
三人一行赶到陶然居,金达富还没来,毛世龙轻车熟路的找到一个包间,自顾坐了进去,石留花则招呼着服务员去点菜,魏大顺跟着毛世龙进了包间,自己在下首坐了。毛世龙说:“大顺,没事,老金比较随意,你不用太拘谨。”大顺点头称是。
不一会,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踱步进来,只见此人身材瘦弱,脸小而白,嘴角的些许胡须显得随意而精神,金丝眼镜后面的三角眼闪动着精光,一副又文质又油滑的矛盾样子,一见毛世龙,立刻赶上几步伸手致意:“哎呀,毛老板,晚了点啊,别见怪。”毛世龙连忙站起来:“哪有,哪有,时间正好,富哥身材还是保养的这么好,虽然腰缠万贯。但一点看不出腰粗来,哈哈。”
“哈哈,说明腰缠万贯还是少了点啊,还希望毛老板帮忙在兄弟腰上多缠点。”
“必须的!来,来,坐下说!”
毛世龙将金老板让到上座。
魏大顺一直以为金达富是个腆着大肚子暴发户的形象,从来没想到他是一副市井书生的模样,也没有暴发户的趾高气扬,倒是颇有点油滑气息,金达富与毛世龙寒暄未几,回头瞥见魏大顺,微笑的对魏大顺说:”这位小兄弟是?”魏大顺忙站起来:“金总,您好,我叫魏大顺,是毛总刚刚招来的销售。”
毛世龙也在旁边说:“富哥,这孩子不错,这次我在庐州大学,就招了他一个人,很聪明,很有天赋。”
金达富笑着连连点头:“能入老毛你的法眼的,肯定错不了,小伙子,好好跟着毛老板干,以后这世界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还得多向两位老总学习!”
魏大顺笑着答道,瞥眼间,看见石留花刚进包间,顺嘴一句:”也还得跟着石姐多学习。”
金达富和毛世龙这才将话题从魏大顺身上扯开,转移到石留花身上。不一会,服务员陆续上了菜,并摆了四瓶白酒,魏大顺看他们互相甚是熟悉,时不时与石留花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石留花也都不动声色的应付了过去,偶尔还从玩笑上引申一下,逗得两位老板哈哈大笑,魏大顺刚从学校出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餐,自是吃多话少,时不时在众人笑的时候,赔笑一下。这一餐就在三位说说笑笑中过去,酒足饭饱,临近结束,毛世龙扶着金达富的肩头说:“富哥,今天见你真高兴,只顾高兴了,差点忘了一件事,你可得帮帮老弟我啊。”
金达富用牙签剔着牙,嗞嗞吸着嘴,含混的说:“老毛,哪里话啊?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老哥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我代理的远红外磁疗贴,史松史总不给力,能不能麻烦老哥帮忙消化下。扣点啥的都好说。”
“史松那个松货能给力?哥这没问题,但是你也知道我不具体管这些事,我回头跟他们说一声,提成的比例,你跟我总店的邢经理说下就好。”
“好,好,那就谢谢富哥了!小石,你去结下帐,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跟富哥和大顺,换个地聊。”
说着,扭头扶着金达富说:走,走,咱出去换个地!”
金达富放下牙签眉开眼笑的说:“去哪?”
“换个地,陪老弟吼两嗓子卡拉ok去。”
“好,好,陪你吼两嗓子去。大顺一起来。”
说罢,金达富与毛世龙踉踉跄跄相互搀扶着先出门了。石留花趁这个间隙,拉住魏大顺,低声说:”你没喝多吧?看好他俩,他俩喝有点多,多听少说,让你干啥你干啥就好,一会唱歌你结账。”
说着,石留花把一叠钱塞到了魏大顺手里。魏大顺感觉出来那是厚厚的一沓钱,魏大顺已是微醺,内心十分感激石留花的温声提醒,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姐,我没喝多!姐,我就跟他们去了。“说完,快步追上已经走出门外的两位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