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敲过三次，寒冬腊月，今日刚下过雪，天气又寒了几分。

“关关，去把我的那件雪狐袄子拿来。”

陆离靠在榻上，重病缠身，她近日又消瘦了许多。

“小姐，别等了，早些歇息吧，殿下刚刚回朝，怕是要晚归。”

关关将雪狐袄子披在陆离身上。

“天真冷啊。”

陆离搓了搓冻得麻木的双手，冲着手心哈了哈气。

她心知自己寿数将近，不想带着遗憾离去。她只想问问他，她如此真心待他，他为何苦苦相逼，他可曾有片刻对她有一丝真心相待？

“你找我？”

这冷硬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陆离使尽全身的力气站起身来，硬撑着望向霍少庭，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而他一言不发，同样回望着她。

“霍少庭，我一直有一事不明，你为何如此恨我？不惜灭我满门，害死墨凉……”

“无理取闹。”

霍少庭皱起眉头，他们之间很难融洽相处，一见面便剑拔弩张。“你早些歇息，有事改日再谈。”

他近日回朝忙于应酬已心力交瘁，不想与她争吵，她爹娘刚刚去世心情不好，也需要缓和。

“为何你永远不愿给我一个解释？”

陆离望着霍少庭的背影，用尽全力吼出来，她多希望他可以亲口告诉自己，她的父母并不是他所害，哪怕骗骗她也好。可他背影只僵持了片刻，便阔步走远，不曾停留。

霍少庭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此刻陆离忍不住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小姐！”

关关跑过来搀扶住倒在雪地里的陆离。

她等不到明年桑梨苑开满梨花，此生她爱上了一个英雄，毫无保留，她陆离负了天下唯独不负他霍少庭，此生即逝，爱都爱了，无须再过多计较。

“南庭王，愿你万事顺遂，永远这般冷血，尝不到爱而不得的滋味。”

元启四十年，南庭王妃病逝，享年二十二。

——————

这是第几次踏上奈河桥了？陆离眼神迷茫，冥界的流速与人间不同，她早忘了四时，桥那头站着眼熟的婆婆。

“姑娘，你确定你不是存心砸场子的？”

离老远便看见陆离，孟婆深深叹口气，她老太太守着奈河桥几万年，从未见过连着喝上千年孟婆汤还无法忘却前尘往事的。前些日子竟听得闲言碎语，说她老太婆卖假药，这简直是侮辱她老太婆的职业素养。

“婆婆，抱歉。”

陆离确实很内疚，不是她不愿忘，她也不想日复一日喝那粘稠的近似呕吐物的孟婆汤，可为何偏偏无法忘掉他？

“姑娘，你和那人情缘深厚，你这样下去怕是无法投胎。”

孟婆叹了口气，可怜的姑娘，若忘不得前尘，怎能有后世？

“婆婆，可有他法？”

“有倒是有，可未免太残忍了些。”

孟婆不忍心让这傻姑娘遭受苦难。

“还请婆婆指点迷津。”

陆离笑了。残忍？他灭她满门，坑害她挚友，利用她，欺瞒她，可她偏偏仍对他心存期待。眼泪不自觉落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定要永生永世忘记他。

“往北走便是忘川河，那里怨气戾气极重，若是姑娘浸在忘川河中数日便可忘记，可若是千年都无法忘却……”孟婆顿了顿，至今尚未遇到过在忘川停留千年之人，更谈不上历时千年仍无法忘记一说，怕是她老太婆多虑了。

“若仍无法忘却呢？”

“怕是前缘太深，那便重生了却前世情缘方可投胎解脱。”

孟婆叹了口气，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说来有何用？怕是她老太婆在这奈何桥头守得太久，也沾了些许俗事俗情。

“重生？那岂不是之前的苦难要再受一遍？”

陆离瞪大了眼睛，那样的感情一世便够了。重来一遍？她死死抓住胸口，眼前再次浮现那张脸。

“姑娘，凡事要往好处想，至今老太婆未见过忘川河失灵。姑娘大可不必担心。”

见陆离痛苦蜷缩的样子，孟婆终有些不忍。

“婆婆，谢谢你。”

陆离迈步踏入忘川河，没有半分犹豫。她的眼神如此坚定，戾气的灼烧都没让她皱一下眉。

“霍少庭，奈河桥我渡了千百遍，孟婆汤我喝了无数碗，今日踏入这忘川河，但愿来生来世，永生永世，你我永不复见！”

孟婆忽的想起很多年前有个少年也这么蠢，与这姑娘有着一样的眼神。不同的是，那个少年拒绝喝她老太婆的汤。为了维持冥界秩序，被丢进忘川河。

不过那个男子大概天生情浅，忘川河中不过半日便把往事忘个精光。

这事便成了冥差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打趣说那人面如冠玉，气若月光，凤眸红唇，一眼望去便是天生当渣男的好材料。听说那男人不是一般的无情，可偏偏生了一副好皮囊，飞蛾扑火的姑娘比比皆是，怪不得说忘就忘。

孟婆收回思绪，一个不想忘，一个想忘忘不掉，真是两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