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江北捋捋胡须:“不错。首先是地域,月华山向西是乌兹国万花毒林,向东是沙州玉门关,关外人烟稀少,关内重兵把守。其次,玉雪峰的神兽,一只叫做‘獬豸’,通人语,喜诚信善义之人,若为邪恶定以角逐之。一只叫做‘飞廉’,性情温和。故,并非完全无可能。”
秦枫明白,贺江北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希望,好让自己活得久些。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轩朝至今,一千多年来,去月华山的求药者数不胜数,然而返回的只有两人。他看了看秦柏,轻咳几声:“罢了,于我而言,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并无差别。”
一时间,四下皆寂。半月后第五蓦被接到竹家休养,相比秦楼的百里路途,自然是竹家这一里二分地,近了太多。第五蓦不是安生的主儿,但在秦叶的“淫威”下,不得不老老实实又养了一个月,才好好地活动了筋骨。秦叶告诉她,那次的杀手是倭国派来的,因为上次众人前去淮北帮助永辉坊,狄族尽灭,倭国探子却未绝。于是,予以反击的倭国人比北狄愈发凶狠!至于她呢?不动武便不动武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也知道。这一个月,她运用内息,好好修护经络,恢复得很好,已不似之前那般脆弱了。一个半月没好好走动,今日好生将竹家转一圈,欣赏欣赏这颇负盛名的鸢州竹家就是不知,有没有秦楼那般特别?她换了一身白衣,重伤初愈,身子怕冷,便裹了蓝色的斗篷。竹家楼阁并不多,只有一座竹园、一隅竹亭、一处竹阁。竹园乃迎接官府贵客和江湖豪门,竹亭除去正厅,多建了寄居住所,用以待客,或亲友暂住。至于竹阁,前院是主要居所,住着竹家二位家主,后院是仆人婢女的住处。自竹家正门而入,两片竹林在侧迎门。绕过竹园,一条汉白玉铺就的小道拐个弯,便到了竹亭,分为东、西、中三处耳房。竹亭三处耳房的小道,过了三丈远,便汇合成一条大道,直抵竹阁。竹阁前院有一座假山,水自上而下流动,汇集成一潭莲池。假山后有一片空地,左边搁着落兵架,右边立着不少木桩。若真要说有何特别,便是这幽幽的竹林,胜过太多府邸,满园竹香,自成风格。第五蓦看着在空地上比试的秦叶,她偷偷溜了。过了一处长廊,在某个窗前驻足,屋内的女子正绣着一个荷包。男子温柔以待:“夫人,这是为我绣的?”
女子美目含情:“是,里面有我去庙里求的平安符,你带在身边,佑你平安。”
男子握着女子的双手:“你平安,我便平安。”
第五蓦暗自离去,心中另有思量。早听闻竹二家主甚是疼爱发妻,果不其然!穿过后院,有问候的小丫头,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很是和睦。这一点,是其他家族没有的。不过,秦楼的仆婢相处的也还不错。后院有座小山,是吴山的余峰,被竹家做了天然屏障。山顶之中有座别致的楼阁,匾额上题着“临仙阁”三个字。临仙阁有三层,一层搁置物品,二层有张软榻,顶层搁着小香炉以及各种乐器。顶层,临窗有个案台,案子上搁着一架筝,檀木筝上刻着四个字——千载芳华。每一层不仅有门窗,还摆放了精致的花瓶,插着文竹、梅花、迎春。恕她眼拙,真的没发现竹家哪里有花园,也不知道这瓶子里的花是哪里来的。她坐下身,不动武,唱歌总行了吧?!她的手不似大家闺秀那般,纤纤玉指,相反,粗短粗短,幼时经常冻伤,整个手平常看来也胖乎乎的,不甚好看。而且,还是断掌,双手都是,若没有秦叶,她怕是很难嫁出去了!十指一滑,筝弦翻飞,乐声空灵。“盖世武功那不是冒充沙场上看我与众不同所谓英雄只是爱慕虚荣虚名一个我不求传颂……”竹阁前院,竹尘赋与秦叶正在切磋。秦枫认真地听歌,叹道:“好一个虚名不求传颂!”
秦帅抱着孩子,听着歌曲颇有感慨:“秦楼主,蓦姑娘真是全才,没有不会的吧?”
秦枫回眸,回味过往一般,笑得开心:“非也非也!那丫头,最怕题字,怎样都写不好,干脆不练了。亦从不习女红,缝缝补补之类的针线活倒没问题,烧饭炒菜亦不在话下。但若是命她绣花、做些精致的食类,怕比杀了她还难,打死不肯学!《女则》、《女诫》,压根儿不看呐!不施粉黛,是因从来不会。”
秦叶在一旁不乐意了,收了剑,回道:“秦叔,你笑什么,抱怨什么,反正她是要嫁给我的,我都不觉得她哪里不好!”
竹尘赋大笑:“叶子,你急什么!霜染不过是开个玩笑,瞧你紧张的,生怕委屈她呢?”
秦枫看了看秦叶,并不取笑,只问:“律辞,那日楼里有事我走得急,没来得及问,小侄子取了何名?”
竹尘赋微笑道:“他的到来,全倚仗蓦姑娘那夜拼死救护,故取名竹倚夜。”
秦枫抱过孩子,一个多月不见,小身子重了些许。他沉吟道:“其实不必如此,蓦丫头不在乎这些,若非得感恩戴德,恐更是不习惯了。”
秦帅虽意见不和,但领会了对方用意:“秦楼主不必担心,我们只当她是亲人,不会因为恩情就当她如菩萨供着,那样太虚伪了些。”
秦枫会意一笑,见少了个人:“岂儿呢?”
“嗖——”利器破空而来,秦枫身形一闪,背对来人,见招拆招。院中,白衣与青衫厮缠于一处。秦枫丝毫没有伤病之态,身法快到极致,面上始终挂着一抹笑意。秦岂见他这般不尽心,有些不满,软剑“咻咻”甩出:“爹,您不必让孩儿,孩儿欲真心讨教几招!”
秦枫扬眉:“好啊!你可接住了!”
远处传来潇洒的歌声,恰到好处的伴乐——“傲骨多少清风来找,化入几分自在逍遥磊落心肠玲珑风貌,情义挂眉梢……”秦枫躲避的身法又快了一分,一把抓住秦岂的手腕。秦岂的软剑一甩,竟逼得秦枫松了手。秦枫不经意地笑了笑,翻手用力格挡,径直打落软剑,脚下一勾,稳稳卡住秦岂。秦岂“嗤”地笑出声,身子顺势一倒,伸手打开制住自己的那只手,脚亦解脱出来。秦枫诧异许久,直接收手,笑着点头,脸上上几许赞扬:“不错,大有长进!”
秦岂一个空翻,骑在秦枫肩头:“爹,离上次比试,已经过了一年。如今,我已在你手下走了四十招,你快告诉我,师姐厉害还是我厉害?”
秦枫驮着爱子,略略想了想。岂儿三岁识文五岁习武,如今已四年,却只能在他手中过四十招。至于蓦丫头,三年前的那场对决,自己一样不留余地,蓦丫头用承影剑,竟在青冥剑下走了六十九招!同样是只有四年,蓦丫头的天分,高出岂儿太多了!秦岂看着秦枫出神,叹气:“你不说,我懂了,师姐比我厉害,对么?”
他从秦枫身上滑下来,泄气地说了句,“看来,功夫最好的还是爹,下来就是秦叶哥哥,然后是二叔和师姐,我又垫底了!”
竹尘赋将秦岂抱起来:“好小子,这都不知足啊!要知道,你竹叔父,可是学七年功夫才能过四十招~”他真想在后边添一句,我至多也只过了一百三十招,迄今为止,从未赢过!我可跟你爹同岁,就小了一个月!同样三岁习武,同样习武三十六年,切磋也罢,动真格也罢,大大小小的比试不下三十次,一次都没能胜出过……用阿秦的话,能求求我的心理阴影面积么?那可是正无穷加负无穷好吗?!不过,竹尘赋想到这里,竟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不为别的,只因为想到了离歌。是的,离歌一样打不赢秦枫,哪怕是现在,秦枫已经伤病多年,身体远不如从前,一样打不过他。呵呵,离歌比他俩小一岁,习武亦迟一年,三十五年了,一样从没有赢过秦枫,至多打了一百一十二招。秦岂似乎并不知道,父亲的武功如此高深,权当竹尘赋是在调侃自己,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竹叔父,莫要取笑我!说谎话,会掉牙的!”
秦枫笑容清爽:“岂儿,你年龄小,身子单薄,能过四十招已属不易,已胜过江湖中一些前辈了。”
秦岂乐呵呵地眨眨眼,一脸报仇雪恨的味道:“别的谁我不知道,反正我能打得过竹二叔!讨厌,他上次嘲笑我,太可恶了!”
童言无忌,九岁孩童惹得几人大笑不止,秦枫竟笑得咳了起来。这孩子还挺记仇呢!这点,怎么像许闹?远处歌声不停,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突然间,歌、曲一并顿了。众人皆惊了——莫不是又有了什么变故?秦叶飞也似的奔跑,竹尘赋与秦枫紧随其后。待三人赶到临仙阁前,眼前的景象令人难以忘怀——只见一袭白衣正坐在竹子上打秋千,一晃一晃,好不自在!那人手中提着茶壶,淡淡的碧色入喉,竟像饮了酒一般撒欢。竹子上的人蠕动喉咙,继续唱道:“路见不平将袖一扫,平生最爱冤直有报勇字是刀侠字为鞘,奸佞难逃…………人言滔滔我自笑傲,痴狂何妨趁年少名利场中睡一觉,义气台上过几招……”秦枫随竹尘赋上了临仙阁,秦叶一人自是无趣,一起上了阁楼。但他心里觉得好笑,这丫头分明唱的就是她自己啊!从青都到鸢州,始终在多管闲事,却又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不冷不热。竹尘赋则心疼自家的竹子五秒钟,点燃顶层的铜炉。他知道,秦枫伤病,不能喝冷酒,省得愈加严重。临仙阁,竹尘赋与秦枫对饮,秦叶取了一管笛子,顺着第五蓦的调子吹奏。第五蓦似乎觉着竹秋千玩累了,借着竹子的弹力一个纵跃,直直躺在了一片双竹上。她一面换了梨花浆品着,一面吟诗诵词。似是倦了,捧着水囊,入定般静下来。楼上三人谈笑风生,讨论着江湖事,偶尔聊聊国事。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双竹上的人似乎睡醒了,睁开眼,还伸个懒腰。她翻身下竹,于苍翠间起舞。又一曲,嗓音换成了戏音,阔袍广袖轻旋,拈花指与袖袍交替遮颜,媚态丛生。秦叶下楼,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疑惑不已,这丫头唱的是什么?曲调、排词都不像浥朝,更不似前朝。竹尘赋很纳闷:“她唱的不是浥朝的歌曲,莫不是那丫头跟你夫人和我家阿秦一样,也是穿越过来的?”
秦枫摇摇头:“不是,她与卓晨景,也就是凌风谷主许闹待过一段时间,许闹教她的。哪有这么多穿越的,按许闹的说法,她们四个都已经快要把时空隧道穿成筛子了吧?”
竹尘赋恍然大笑:“我觉着她们不虚此行!”
秦枫很无语:“罢了,虚不虚都成定局。”
竹林中,白衣翩然,戏步与舞步不断更替,嗓音忽高忽低分段,犹如男女对唱:“一双鸳鸯戏在雨中那水面就像思念苦里透着甜我不问弱水三千,几人能为我怨轮回百转只求陪你续前缘……”第五蓦的步子并不很到位,却别有一番情致;嗓音亦无甚优雅,却有着浓浓的情感。举手投足间,尽显娇憨可爱,又带着几分妩媚。昨夜未干的雨珠被她带起,似一场薄雨轻雾,仙韵十足!一曲毕,她弯腰提着水囊,倚着青竹喝了慢慢一口梨花浆。她喝得太猛,以至于秦叶鬼魅般的身影飘到身前时,给她吓得全喷出来,浇了秦叶一脸。第五蓦呆住,尴尬地瞅着秦叶,他抽抽唇角,白色的液体顺着他的面具流下来,前襟湿了一片。他无奈地摘下面具,用宽大的袖子胡乱抹了一通,额间的碎发有趣的翘着。她看着秦叶的鸡窝头,再看看他手中的蓝色菩提叶,还在滴水,她从忍俊不禁变成了捧腹大笑。第五蓦笑着瘫软在落叶遍地的林间,已笑得蜷成了一团。她见秦叶也在笑,只觉得他傻了,更是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秦叶简单地整理一下,对躺在落叶中的人笑了笑,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即便是烟花三月,昨夜落了雨,地上潮湿不堪,你不准备起来么?”
她终于反应过来,秦叶在笑她,气馁地抓了一把竹叶扔去,秦叶随心一拂袖,竹叶便尽数落下。她陡然失了兴趣,撇着嘴欲起身,却动弹不得。她很尴尬地仰起脸:“我,我笑的肚子疼,起不来了。”
秦叶上前两步,握着她的手,弓着身子,准备拉她起来。忽地,从竹林里飞来一道气劲,不轻不重地打在他着力的脚踝,他来不及做出反应,直直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