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是“以后都不会”,这一次是“如你所愿”,宁雨宣才发现,景珏近日说话总能惹得她心中抽痛着,她的指甲又掐着掌心的肉,只有掌心的痛遮了心里的痛,面上还能继续装作无动于衷的模样。宁雨宣没有离开,而是说道:“我这次来不只是这一件事,我是想向皇上讨要一份旨意。”
兴许是心彻底的冷了,景珏没能指望她有什么与他有关的事情要说,他冷笑着,靠在龙椅后面,仿佛就等着看她的笑话,“朕还以为皇后有天大的本事呢,没想到也还有要向朕讨要旨意的这一天,你且说说是什么事。”
宁雨宣强压着内心的不适,“我想将江云荷接回景王府来住。”
“不准。”
宁雨宣话音刚落,景珏没有多想便抛出这两个字,他执起朱砂笔准备批阅奏章,不打算再同宁雨宣多说什么。他连想都没想,便直接否决,分明是与她赌气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她还没有直接从赫连邵那里带人出来,她又何必亲自来求景珏,“你知道赫连邵对云荷做了什么吗?他给江云荷下了噬魂草,我还怎么放心将云荷交给他?”
景珏抬眸看她,冷声问道:“那朕问你,你又是站在什么角度来向朕求这份旨意的?当初要让她出宫,住在赫连府你也是知道的,你有什么资格来不放心?宁雨宣,朕真是好奇,你怎么总是有那么多的精力来关心别人的事情,”她的精力,从来都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过。面前的人面色有些苍白,景珏只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却不想再多说,“朕说过不准就是不准,没有其他的事,你就先回王府吧。”
宁雨宣的心口忽然疼得厉害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抓着,差点喘不上气,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扭曲模糊起来,幸好景珏即使发现她的异样,在宁雨宣倒地之前及时地抱住了她。而宁雨宣在视线完全消失之前,看到的便是景珏一直都冷着的那张脸上都是担忧,薄唇微动着,似乎在叫着,“宣儿!宣儿!”
脑海中混沌一片,身体中仿佛有什么在逐渐消失一般,她想伸手拼命去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忽然手上传来一阵灼热的触感,惊得她立即清醒了了过来。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景珏的那双恍若深渊的眼睛。景珏见她终于醒了过来,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之前两人冷若冰霜的关系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吻着她冰凉的手指,“你总算是醒过来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宁雨宣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感受到随身携带的那串沉香木珠的触感,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腹部,还好孩子还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觉得浑身无力,十分难受,她揉了揉额头,“还有一些头疼,我这是怎么了?”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乾坤殿的寝殿中,屋子中燃着她比较喜欢的茉莉香,极为清香。景珏的墨眸中含着以往的点点温柔爱意,但说出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那个沈念白留在王府里给你调养身体,却不想将你的身体调养成了这样,朕定然不会轻易饶了他。”
宁雨宣慌忙抓住他的手,“别,沈念白已经帮了我很多的忙了,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怕自己早就撑不过去了,这跟沈念白没有关系。”
见她为沈念白澄清,语气中还带着少见的着急,景珏的眸子不由得沉了沉,“你放心,只要你还没事,朕便不会拿他如何的,”话里的意思便是,如果宁雨宣出了什么意外,他不管那沈念白究竟是沈念白还是闻人秋,他都会要他给他的宣儿陪葬。宁雨宣半靠在床榻边,过了片刻,脑子中的晕眩感才好了一些,景珏还守在床边,她这个时候想起之前在御书房的时候,他冷漠的模样,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你政务繁忙,不必一直待在我这边,我等身子恢复了就立即回王府去。”
现在已经是午后了,她晕了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期间景珏特意将沈念白从景王府又带回宫里来了,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到“沈念白”的破绽,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来。只是之前宁雨宣晕厥的模样还依稀浮现在眼前,那种失去的感觉让他心口窒息,不愿意再感受一遍,“那些朝政都没有你重要,宣儿,”他拉着她纤弱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有些沙哑,“宣儿,我们再也不吵了好吗?”
有一些湿意沾染到手上,宁雨宣心头一震,有些不敢相信,那是景珏的泪吗?可两人之间的矛盾,并不是景珏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消失的,她已经为他退守了很多步,再往后退的话,便是无底深渊了。她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怜惜,“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皇宫给我的束缚。”
景珏曾对自己说过,可能失望的次数多了,便会彻底放下,他再次抬起头来,只能看到眼睛有些猩红的颜色,“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决定了吗?”
决定要一直固执己见,站在他的对立面了吗?宁雨宣喉咙里仿佛有什么堵着,让她无法说出话来,她点了点头,不敢去看景珏的神情,便撇过了头去,视线落在玫粉色的绣百子的被褥上。屋子中弥漫着清淡素雅的茉莉香,而宁雨宣只闻得到身边人身上的浓郁的龙涎香,感受到他放开了自己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好,你先在这里修养好身子,等好些了再出宫去。”
不等宁雨宣再说什么,他似乎是着急离开,疾步走出了寝殿。宁雨宣没有在乾坤殿内多留,之前的昏厥不像是体寒发作,她估计是因为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所以只待了一会便离开了,马车一直就在大殿门外停着,见她一出来,旁边的宫女便扶着她上了马车。秦风这次不在,驾马车的是御林军的统领贺光,马车内闻人秋似乎也是一直在等候着,见她上来,笑着说道:“我以为你这次就会留在宫里,不回王府了。”
宁雨宣轻轻摇头,“我今日进宫不是为了回来,只是有些事情罢了,”不想再说有关于景珏的话题,她问闻人秋,“今日是你给我诊的脉吗?景珏他没有发现什么吧?”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景珏说到“沈念白”的时候,话里总有一种别的意味。这次真的是被宁雨宣猜中了,闻人秋听到宁雨宣在宫中晕倒的消息,当时便惊慌失措,进到乾坤殿内之后,竟然不顾景珏还在场,唤了一声宁雨宣“小宣儿”,要说这世上谁会这样叫宁雨宣,除了千面鬼人还会有谁,到底是瞒不过向来机警的景珏的。“今日在乾坤殿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破绽,叫景珏看穿了我的身份,”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道:“没什么关系,他一来没有将我如何,二来也也还让我继续留在这里,也算他还知趣。”
他心底却忍不住感叹,想他堂堂的千面鬼人,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竟然就栽在了今天这个跟头上。景珏如果是这样的态度的话,那日后也不必再继续提心吊胆了,“那你要将人皮面具揭下来吗?”
闻人秋故作苦恼的姿态,“还是不了,就这个模样挺好的,我怕我原来的面貌太过英俊,俘获了王府里一众小丫鬟的芳心的话,那就是怀璧之罪了,阿弥陀佛,这种罪过实在太大了。”
他特意逗自己笑,宁雨宣便很给面子的淡淡一笑,心里又在想着江云荷的事情。她如果直接去将军府要人的话,赫连邵肯定是不会放手的,但是她又没有讨要到景珏的旨意,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江云荷变得这般模样吗?而此时的将军府附近,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自上次爹娘派人将她丢出去之后,他便将江云荷安置在这个偏僻的别院。赫连邵刚从城南那边巡视了一圈,就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将准备好的噬魂草放在了江云荷平时喝的汤药中,等熬好了之后,便端进屋子里。而屋子里的江云荷,正手拿着针线,一针一针地学习着刺绣,连手上扎了数个针孔也不自知,心里只想着要做一个最好看的荷包送给她的阿邵,她上次就看见身边的一个丫鬟在绣荷包,说要送给阿邵来着的。赫连邵见到她手上的伤之后,一阵心疼,慌忙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制止了她的动作,说话间带着恼意,“你这是在做什么?手扎成了这样怎么还在刺绣?”
这个时候的江云荷最怕见到赫连邵生气,她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嘴中嘟囔着说道:“我会刺绣的,我以前刺绣可厉害了,就连……”就连什么,江云荷仔细想着,却觉得脑子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赫连邵轻抚着她的脸,他知道这是噬魂草的功效,很多以前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最好,最好她只记得自己一个人,他从来。没有后悔过给江云荷服用噬魂草,比起看到她整日抱着枕头给自己看她和景鸿的孩子,他宁愿她变成一个傻子,只有自己的一个傻子。他端起放在一边的药碗,“云荷想刺绣的话,待会再去刺绣如何?先将药喝了,等喝完了药,云荷刺绣就厉害了。”
已经痴傻如斯的江云荷,自然不会知道那药碗里有着什么,只知道要乖乖听阿邵的话,她很是自觉地端过药碗,任凭苦涩的药流进喉咙,眉头也不皱一下,喝完将药碗丢在一边,便开始拽着赫连邵的胳膊,“阿邵,我想放风筝,你带我放风筝去。”
外面午后的阳光正烈,一丝风都没有,赫连邵却安抚着她,说道:“云荷别急,待会我就去陪你放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