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看了鹿遇迟一眼。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鹿遇迟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一半。客厅里，翁婿俩闲话家常，处的十分融洽，然而厨房里却是另外一幅景象。母亲拉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老大不高兴，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作响。呼兰一诺不敢触她逆鳞，生怕她突然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一切小心翼翼都顺着她来。然而不爽归不爽，母亲这人好面子，即便因为上一辈的陈年旧事不待见鹿遇迟，这顿晚餐却准备得一点儿也不含糊。四个大菜五个小菜，还有一道老鸭汤，大大小小准备了一桌子。香味四溢，香飘满屋，汤已经炖在灶上多时了。呼兰妈将炒好的蒜蓉菜心起锅，垂着眼皮问：“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带你回去见见他父母？”

呼兰一诺被她突如其来的态度整的愣了愣，“你们这边要没问题……”“哦，”母亲打断她，“要是我不乐意，他就不打算跟父母提了？责任都推到你头上，到时候黄了都是你闹的，这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呼兰一诺，“……”快到七点，满满当当十道菜一一端上桌。呼兰一诺招呼爸爸和鹿遇迟吃饭，自己去厨房端老鸭汤。汤刚从汤锅里舀出来，热气腾腾。呼兰一诺端汤锅时没垫着毛巾，从厨房到客厅这几步路，烫得差点儿撒手。鹿遇迟瞅见她走得小心翼翼，嘴里还急得直吸气，急忙从椅上站起来把她手里的碗接过生搁到桌上。然后去查看她手：“烫着没有？也不知道拿东西垫一下，你傻不傻？”

呼兰一诺把手抽出来捏了捏耳垂，笑说，“烫死我了，谢谢。”

三人坐下，还没见母亲从厨房出来。呼兰一诺看了鹿遇迟一眼，朝着厨房喊一声，“妈，您别忙了。赶紧出来吃吧，一会儿该菜凉了。”

话音落，过了好一会儿，呼兰妈才走出来，解了围裙，挂在厨房门把手上，到呼兰一诺身旁坐下。她表情淡淡的，也不看鹿遇迟一眼，根本瞧不出喜怒。鹿遇迟站起身，将一旁的橙汁瓶子拿起来，斟了一杯，双手递到她跟前，“阿姨，对不起，本来早就该过来拜访的，工作原因一直推迟到现在。知道表现不好，以后会努力改正的，我先敬您一杯。”

呼兰妈瞅着那杯子，始终不肯抬眼看他，没接。呼兰一诺在一边看得心里直打鼓，好在鹿遇迟脸皮厚，不尴尬，见她不接，就恭恭敬敬一直举着那杯子。两分钟过去，见这小子耐心挺足，呼兰妈终于瞥他一眼，淡淡说：“瞧不起我吗？头一回敬我就拿饮料糊弄？”

东北老娘们果然就是虎。上来就要跟女婿喝酒？呼兰一诺闻言，赶忙站起身准备去拿酒，瞧见母亲眼风一扫，吓得又坐下去，小声跟鹿遇迟说：“我妈能喝点。喝白的吧，别倒多就行。”

鹿遇迟赶紧放了饮料，倒了小半杯白酒，再递给呼兰妈。“对不起阿姨，都是为您身体着想，没想到您是女中豪杰根本用不着我担心……我再敬您，敬永远美丽的不老女神，希望您能赏光。”

呼兰妈面上一动，这回总算接了。一顿饭下来，只呼兰爸在和鹿遇迟聊天，呼兰妈全程默然不语，既不打断二人的话，也不捧场。呼兰一诺每次打算帮着活跃活跃气氛，呼兰妈便一记眼刀飞了过去，搞得呼兰一诺胆战心惊。一顿饭不阴不阳吃完。吃完饭，呼兰一诺和鹿遇迟一起帮忙收拾碗筷，母亲把她手一拦，“你在这里陪客人，叫你爸给我帮忙收拾。”

呼兰一诺泡了两杯茶，到鹿遇迟对面坐下。厨房门关的紧紧的，爸爸妈妈闷在里面不知在商量些什么。两个年轻人都有些惴惴，鹿遇迟这个不明所以的新女婿外人尤其。呼兰爸虽同他交了底，然而方才呼兰妈的态度，摆明了仍旧不是很乐意。呼兰一诺见他紧张，笑了笑，也不知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其实情况比我想象中已经乐观很多了，毕竟你妈跟我妈曾经有那样的关系……我妈那张嘴，你想必也听说过，今天能这样已经是给足了情面。”

鹿遇迟一愣：“我妈跟你妈？她们认识？曾经是什么关系？”

呼兰一诺：“叔叔没跟你说吗？年轻的时候他跟阿姨和我妈曾经在一个厂工作过。”

“啊？”

“叔叔跟我妈曾经有那方面意思，但后来……我也是听我妈一面之词，具体不太清楚……”鹿遇迟弄了半天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次谈女朋友，爸爸非但不拦他，反而大力支持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呼兰妈态度这么嚣张，几十年前居然还有这么个阴差阳错的事，说来也是搞笑。笑了笑，他无所谓说：“明白了。都是上一辈的事情，跟我们无关。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

两人不敢亲近，不敢多聊，干坐着漫长等待了很久之后厨房门终于打开，呼兰一诺立马起身：“爸……”“没事。一诺，进去帮你妈洗碗。”

呼兰一诺转头看了鹿遇迟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不情不愿进了厨房。呼兰爸坐下笑笑，喝了会儿茶，一时没找话题。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起身，“阿迟，我在阳台上种了很多花草，有些刚开花，有些刚鼓苞，你跟我过去瞧瞧？”

上世纪的老房子，不论款式还是装修都很陈旧。二人站在阳台上，从栏杆望出去，能瞧见远处工厂巨大的烟囱。老城区污染严重，经济发展越发衰落，重工业近几年慢慢都搬去了郊区，以前他们工作的地方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要知道二十年前，这儿可是哈城最热闹的地方。工厂机器二十四小时运转，工人巨多，一切都欣欣向荣。呼兰爸见鹿遇迟看向远处的厂房，心里也颇有感慨，“唉，你们长大了，我们都老了。过两年我也该彻底退休了。”

鹿遇迟忙安慰他，笑说：“您可一点都不老。”

呼兰爸没接他的话，“你阿姨刚退休那阵儿，总觉得不适应。每天照常起床，早饭都做好了，才想起根本不用上班……人一闲下来，精神没有寄托，日子就显得长。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人一上了年纪，就受不得冷清。她天天盼着一诺能早点安稳，如果没事业就必须有婚姻也是有原因的。”

鹿遇迟恭敬听着。呼兰爸看他一眼，“我和你阿姨不是特别古板的人。只要一诺喜欢，我们自然不会反对。但我们一辈子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虽说没能力给她最好的，但也是从小到大竭尽全力捧在手心里……凡是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日子过得平安顺遂，不受一点儿委屈。在这方面你阿姨要求严，你应该可以理解。”

鹿遇迟点头，“是。”

“其实你阿姨也没别的要求，只要你家里人没问题，能保证不让一诺受委屈，其他一切都好说。”

鹿遇迟不是很清楚他们之间上一辈的事，但是现在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听呼兰爸说完，沉默了数秒，他郑重说：“我都明白。叔叔，您放心。”

呼兰妈收拾完厨房，也不说坐下来闲着，几个屋里来回忙活走来走去，丝毫没打算歇一会儿。鹿遇迟帮不上忙，有些过意不去，悄悄拉了呼兰一诺手臂，低声说，“要不我们早点走吧，你爸你妈也能早点休息。”

呼兰一诺一看时间，确实不早了，便跟爸爸打了招呼，又朝着卧室了叮嘱一声：“妈，我跟阿迟先回去了，您跟我爸早点休息。”

呼兰妈没应。呼兰一诺无奈，低声让鹿遇迟稍等，提着包走去卧室。呼兰妈正拿着一个湿毛巾，漫不经心左擦一下右擦一下。呼兰一诺从包里掏出被母亲还回的卡，“妈，这个您还是收着吧，有空常去锻炼锻炼，就当打发时间了，您身体好，我也放心。”

妈妈往她手里瞥了一眼。呼兰一诺不想跟她一直赌气，出声哀求：“妈~”妈妈这才把卡接过去，“别拿我说的话不当回事，我跟你说的每一句，你都要往心里去。”

呼兰一诺点头，“我知道。”

妈妈还想说点什么。但一看她脸色，委屈巴巴，张了张口，始终什么也没忍心说，“那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鹿遇迟喝了酒，你开车，别让他开。”

突然有种出嫁了，轻易不能回娘家的感觉。呼兰一诺再次鼻子发酸，点头嗯了一声。呼兰爸将二人送到门口，又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平时工作别太劳累，没事常回来看看。呼兰一诺一一答应。下楼，从电梯一直到家属区门口，呼兰一诺全程沉默。鹿遇迟牵着她手，也没说话。到了停车的地方，呼兰一诺手伸出去要车钥匙说：“车我来开吧。”

鹿遇迟把钥匙递过去，点头。呼兰一诺看他一眼，却没往车子里去，拿完钥匙，忽然伸手，把他腰一搂，脸埋进他胸口。鹿遇迟手按在她背上，“怎么了？”

呼兰一诺没说话，轻轻摇了摇头。耳朵贴着他胸膛，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极为安全。鹿遇迟知道她今天心里难受，便也抱着她，下巴轻轻摩挲着她头顶，无声安慰。许久，呼兰一诺松了手，声音有点沙哑，“走吧。”

车开出去一会儿，鹿遇迟转头看着呼兰一诺，“我家你不用担心，绝对没问题。等过几天我妈回来，一切都打点好了，你过去打声招呼，认个门，咱们马上结婚。”

呼兰一诺点了点头。鹿遇迟将她放在档杆上的手轻轻握了握，“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在。”

呼兰一诺眼睛看着前方：“你知道为什么你叫鹿遇迟，我叫呼兰一诺吗？”

“……”“你是相见恨晚。我是一诺千金。我们俩说到底也都是遇见真爱的产物。阿迟，我们必须得把这份爱好好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