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人提前没跟家里打招呼，呼呼啦啦突然带着好几个陌生人去到家里，正干家务的母亲吓了一跳。女孩把母亲拉到一边跟她讲自己此次回来的目的，并希望家里能腾出两个房间供他们居住。一听女儿叫人回来是“审”自己的，母亲当场就气得破口大骂。她们说本地土话，众人听不懂在骂什么。但没一个傻子，通过肢体语言大致能猜出主人对她们的不欢迎。房子是木头做的。母女在角落吵架，宁曦就去打量布局。由于人多，她们家房子还算大的。门朝南开，东，西，北，三面各有两间房子，挨在一起，呈半包围结构。她们目前站的这间屋子应该是堂屋，也就是客厅。旁边是父母卧室。花花绿绿的被子，又陈旧又阴暗，就那么扔在床上。床上正熟睡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孩。由于脏，孩子也小，分不出来男女。地上还站着一个小男孩，没穿鞋，全身一套洗得变形的长衣长裤，手里拿了个木棍，正一脸羞涩又迷茫的打量大家。灶台就在房间出来的屋子一角，两口大锅，一些用了很久的盆盆罐罐，墙上挂着勺子，漏斗之类的东西。总之，一圈打量下来。除了家徒四壁四个字，宁曦再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了。里面两人还在吵，不，确切得说，女孩还在被骂，宁曦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只能走过去打断二人。“我先请问一下，你爸爸做工晚上回来吗？”

女孩一脸尴尬又为难的看着宁曦：“对不起，我没想到……先斩后奏这一招对我妈没用……”宁曦笑着拍拍她：“没关系。毕竟我们都是陌生人，她这样反应是正常的。你爸爸晚上不回来吗？”

女孩扭头问了问母亲，母亲嘟囔了几个字，女孩说：“他最近去得远，晚上不回。”

“弟弟妹妹晚上回来吗？”

“老三在镇上读初中，一个月回来一次。其他回来。”

“哦……”宁曦笑了笑，伸手去跟女人示好。“你好大姐，我是宁曦，我是一名记者，过来采风的，待几天就走，没有恶意，也不会打扰你们，请问能跟你商量点事情吗？”

女人扭头看了看她白嫩的手，又低头看看自己，没握，用一口勉强能听懂点意思的普通话说：“你想干嘛。”

宁曦从包里往外掏钱包。临出门的时候蒋北琛给了她一万块钱现金，说拿着以为不时之需。当时宁曦还觉得他啰嗦。在城市里，现金已经用不着了。在农村，钱拿来也没地方花，要钱干嘛？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派上用场。宁曦把钱拿出来两千塞进女孩母亲手里：“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来之前也没跟你说，征求你的意见，就这么冒冒失失的来了，真是感觉非常抱歉。这些钱你拿着，就当我们给你付的服务费和房费。接下来几天能让我们在这里借宿一下吗？我们一共四个人，两男两女。随便弄两个房间凑合一下就行。吃饭可以跟你们吃的一样，明天我跟我的朋友一起去镇上买菜买米，然后回来再给你点钱，就打扰几天而已，不要赶我们走好吗？”

2000块钱现金，对于宁曦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这个一辈子没有出过村子里的女人来说……她吃惊地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看宁夕，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女儿在城里做服务员，一个月工资也就2000来块钱，住几天就给了2000块，这简直比女儿一个月的工资和她老公干一个月的活挣的钱都要多呀。如果贩卖自己的隐私能赚这么多钱。那么没有什么是她不能说的。女孩儿知道2000块钱对于家里的重要性，所以她也没有阻拦母亲收下钱。只是很尴尬的看着宁曦。宁曦明白她心里的感受，无所谓的拍了拍她，恰好这时候床上的小孩儿醒了，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宁曦说：“先去照顾小孩儿。”

女孩子走开了。宁曦问女人：“可以吗，大姐？”

女人把钱细致地揣进围裙兜里，慌忙点头：“嗯嗯嗯。我现在就给你们收拾床。一起吃饭吗？”

蒋金依听到宁溪跟人商量在这里住，瞬间就不乐意了。这房子这么脏，设备这么简陋，别说在这里吃饭睡觉了，就是做个采访她都挺勉为其难的。就这样居然还倒贴钱？“嫂子，来之前你们没有做好准备吗？难道晚上我们不回镇上去？再怎么样也要找个宾馆住一下吧。在这里住，又臭又脏的，晚上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怎么睡啊。”

说到这个，宁曦问女人：“大姐，你们这里有没有厕所啊。“”女人冲她指了指门外，门外一条小土路，蜿蜒上了一个小山坡，山坡上面有一个门框摇摇欲坠的小屋子：“那里就是厕所。“”蒋金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上个厕所要跑那么远？那你们洗澡在哪儿洗？”

在床上照顾小孩儿的女孩子抬头，看过去，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夏天在河里洗澡，冬天，基本都不洗的。”

蒋金依：“啊？”

“这里地势高，用水不方便，平时吃水都是一桶一桶挑上来的。如果要洗澡，这么多人，可有的挑了，所以我们冬天基本都不洗。”

“你是说一整个冬天吗？几个月都不洗一次？”

女孩点点头。蒋金依好像活见鬼了一样：“几个月都不洗一次，那……”宁曦打断她：“我们在这里又呆不了几个月，几天而已，想洗的话我陪你下山打水，哪有那么多废话要说。”

蒋金依撅着嘴：“下山打水打回来怎么洗啊？就站在这个屋子里拿水往身上冲？”

女孩说：“水可以放到锅里给你热一热。然后我们家有个洗衣服的大塑料盆，你可以坐在里面洗。”

蒋金依抬眼去看那油腻黑漆漆的灶台，锅是用来炒菜做饭的，现在让她用它来洗澡？当场就崩溃了。“我不管。我不要住在这里。要住你们住，反正我不住。要么送我回家，要么带我去镇上。嫂子，你现在给我个答复。”

摄影师和司机都是穷苦人出身，虽然条件没差到这个份儿上，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对此见怪不怪，而且毕竟是大老爷们儿，也没有多说什么。大家都看着宁曦，等她下结论。宁曦回看着蒋金依，思索不到两秒，定定说：“你哥让你到这里来就是体验生活的，把你送到条件好的地方享受，那你过来还有什么意义？留也要留，不留也要留。未来几天我们就在这里住了。”

女孩儿把床上的小孩儿抱了起来，原来是个小妹妹，女人去照顾她的孩子，蒋金依站在门口，宁曦跟司机和摄影师说：“我们下去把行李拿上来。你们两个对住这里没意见吧？”

两人摇摇头说：“可以的，怎么都可以。”

宁曦问蒋金依，“你要不要去？”

蒋金依别扭两秒，看看脏兮兮的女人，又看看宁曦，选择跟她下去。一人带了一个行李箱，四人吭哧吭哧把行李箱扛上屋里，女孩儿拿了一个竹子编的竹筐要出门：“我去菜园子里拔几棵菜，中午咱们吃粉条炖菜，你看可以吗？”

宁曦说：“可以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无所谓。”

然后又说蒋金依：“你跟她一块儿去看看农村纯天然的菜园子。长长见识。”

蒋金依捏着鼻子，不情不愿跟着女孩走了。女人在用一个碗和一些吃剩的米粥给刚睡醒的孩子喂，宁曦在她对面坐下，摄影师把摄影机打开，机位架在二人对面。两人开始聊天儿。宁曦问她：“大姐，你多大结的婚？”

女人知道有镜头在对着她，表情显得很不好意思，别扭了一下，声音很轻的说：“17。”

“你们是相亲结婚吗？”

女人说：“相亲是什么意思？”

“就是。比较熟的人介绍的，或者是媒人帮忙介绍认识走到一起的。不是吗？”

女人摇摇头：“我二哥跟我二嫂要结婚，我就被我爸妈换到他们家来了。我们是换亲。”

宁曦不懂，扭头去看摄影师。摄影师跟她解释：“就是，两家用有女孩的互相交换。你家的妹妹换给我们家做儿媳妇儿，我家的姐姐换给你们家做儿媳妇儿，这个意思。”

宁曦吃了一惊：“还可以这样？”

然后她又问女人，“你们是家家户户都这样换亲吗？这是这里的风俗？”

女人有些听不大懂，这个问题只能等她女儿回来回答。宁曦问她别的：“请问你有几个孩子？”

女人不假思索：“八个。”

“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八。”

“这个是最小的孩子吗？现在多大了？”

“快一岁半了。”

“养这么多孩子就靠大哥一个人在外面做工吗？”

女人点点头。宁曦又问：“那你觉得生活压力大吗？”

其实这个问题就是废话。光看家里的陈设就能看出来压力能不大。女人没有回答，宁曦目光落在他她喂孩子的手上。手指关节特别粗大，还不到40岁就已经弯曲变形，好像她想象中七八十岁的一双手。宁曦问她：“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女人看了看自己手，喃喃说：“风湿。”

“这么年轻就患上风湿了？”

女人又沉默了，不再解释。“大哥一般多久回来一次？如果是正好赶上你快生孩子或者坐月子的时候，他需要出门工作怎么办呢？”

女人迷茫的抬起头看着她：“坐月子什么意思？”

“坐月子就是……”宁曦再度吃惊，“你都生了八个孩子了，不知道坐月子是什么意思？”

女人淡淡笑了一下，看一眼镜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