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黎轻来说,林九也算是他的撒网的对象之一,况且林九也是狐族,在他的认知里,同为一宗的林九应该是对他乱撒桃花的行为没有什么介怀的。虽然和同属一宗八竿子打不着,但林九自然是不介怀的,她只把黎轻当作一个知晓了名字的陌生狐,无所谓对方到底是喜欢撒桃花还是送秋波,是以也根本没去想这一路上黎轻对她笑颜以对、关怀备至到底是为何。普通天狐族被安置在山内第五重,而九州法会将会在第七重召开,算是离得非常近了。美中不足的是这些建筑太过高大空旷,实在不像一个居所,普通人进去恐怕会生出空空落落的不适感,对于林九来说则还不如外面随便弄个草窝舒服。不过倒是可以和柜居殿比一比,好歹有个大门,不像柜居殿只能靠架没有屏的屏风假装遮一遮。黎轻领着林九进了一处建筑,四处看了一圈也不着急走。他走到窗前望了望月亮,然后转身拿出一张灵犀递给林九:“我就住在这附近的横玉洞,有什么事情找我便是。”
林九想到他刚才乱发灵犀符的样子,迟疑了一下,但又想到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如今又没什么修为,确实需要找个同伴,所以就接下了。考虑到自己唯一的储物袋遗失在了极渊的罡气中,现在身无长物,她便问黎轻道:“你,可有多余的储物袋?”
普通的储物袋在修行界并非是什么贵重之物,黎轻也没想到她如此的一穷二白,虽然怔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回道“自是有的”,说着就去褪左手上的戒指。普通的储物袋大多就是个荷包样式,像戒指项链耳环这类就属于其中比较高级的了,于是林九阻止他道:“不要这个,普通的就行。”
黎轻手上的动作不停,取下戒指候后便凑到她跟前,拉起手就要往上套。林九一边往回缩手,一边拒绝道:“这个高级,我怕被抢。”
黎轻听过她的理由,手微微一顿,但也不过一瞬间而已,最后他还是强硬地将那枚戒指套在了她的枝头上。林九的手小小的,十指不染丹蔻,指尖圆圆的,泛着莹润的淡粉色,十分孩子气。黎轻为她戴上那枚蓝色透明的储物戒指后,还轻执着那淡粉色的指尖认真端详了片刻。这戒指大概也是一件不俗的法器,花纹漂亮不说,不仅在黎轻指间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肉,套到林九指头上也是正合适。执手之姿自然是有些孟浪,但黎轻就喜欢观赏寻常女子被撩拨以后手足无措的样子,而且眼前的狐女有一双无辜的杏眼,正适合那种失措求助的表情,于是他抬起那双撩人的桃花眼准备欣赏一番。可惜林九并没有露出他想要看到的样子,此时她的一双杏眸正盯着手上的戒指出神——她在使劲儿地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因为这枚戒指里竟然存有一丝独属于她的灵力!这样的灵力只能存在于她的贴身之物上,可她虽然记得自己见过这枚戒指,却不记得自己曾经拥有过它,更不必说她是在何时何地丢失了此物,如今兜兜转转间竟又被黎轻交还到了她手上。这枚戒指名为梦灵,是梦柯的边角料制成的,除了储物的功能,还有个时灵时不灵的防御功能,在下世算是极为不得了的宝物,但在修行界黎轻这样的修士身上,压根算不得什么能入眼的东西。她有这东西的印象不过是因为下世有储物之能的东西少之又少,而这枚戒指不仅可以储物,花纹也精致漂亮,十分合她的眼缘。“黎大人是从什么地方得的这枚戒指?”
记忆里有许多空白,林九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怎么,莫不是嫌弃我戴过?”
黎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玩笑道。她实在是想知道原委,于是故意道:“看这花纹,莫不是哪个姑娘赠与大人您的?”
“自然不是。”
黎轻依然没有正面回答。林九猜测其中是有些不好说的原委,心念一转,故意地蹙起了眉头。她的人形本来就生的娇美无邪,是合该被人捧在手心中好好呵护的样子,只是因为平素里脸上缺乏表情,所以在美人众多的青丘并不打眼。如今她微微蹙眉,面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加之身形单薄,让人见之不由得心疼几分。果然,对方见他如此表情,摇扇的频率便渐渐慢了下来。林九见他还不肯说出戒指的来历,便知还得下一剂猛药,于是抬手就去褪那戒指。黎轻见状,连忙上手制止道:“这并非是其他女子所赠,你戴着便是。”
她手上动作不停,还道:“大人不说这戒指的真实来历,我实在无法安心收下。”
黎轻只得用一只手覆住她的动作,道:“这原本是我姐姐明毓的,你且安心戴着吧。”
林九闻言,动作一滞,心里不自觉地泛起一阵厌恶。她原本是个十分计较吃用的人,独自在九重林待了这么多年,她便以为这毛病已是好了的。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对明毓的感观说不上好坏,但这会儿知道这戒指被她戴过,心里已是不想要了。于是她将手从黎轻的掌心里抽出来,面无表情道:“没想到明毓殿下平日里竟如此朴素。”
“这戒指她没戴过,”黎轻看出林九介意此事,下意识解释道,“她还没来得及戴,就被我要到了手。”
他一点都不奇怪林九对自家阿姐的不待见,就林九在极渊修为尽失这件事,多少都跟她姐脱不开关系,而且就明毓那个面热心冷的性子,恐怕也很难让了解她的人对她生出什么好感,更何况林九并非他们族中的一员,也不会像普通天狐那样对族长有着天然的敬畏心,是以他之前才没有立刻说出这戒指的来历。林九听他如此解释,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忍着不适放下了去蜕戒指的那只手。待到送走了黎轻,她才再次将目光放回到了这枚戒指上。伸开手,林九对着月光一点点地端详,仔细地感受着戒指里自己的那一丝气息。且不论这戒指是如何辗转到黎轻手中的,单说里面的这一丝气息至今仍然存在这件事就有些古怪。对于修行者来说,这一抹痕迹应是很容易发现的,况且她自身的修为不高,像明毓黎轻这样的八尾天狐应是轻易就能将其抹去,偏偏却是没有。而且看黎轻的样子,似乎也并没有发现这件事,似乎只单纯的认为这是他姐姐的东西。林九有心想知道明毓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枚戒指,但一时半刻肯定是不行了,就这么思考着,不想半空中那丝丝缕缕的月华遇到食指上的戒指竟自动向内里汇集起来。净随山的月亮尤其明净,即便是有雾霭流岚在月下穿行,却也未减去其丝毫的亮度,所以如流沙般的光芒也越来越多。林九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有月亮,然后不由自主地抽出神识向戒指中探视。可她忘了自己如今没有修为,识海干涸,强行提取神识只会让自己头痛欲裂,于是呻 吟她一声,身体不由自主的朝一侧踉跄,直到腰际狠狠撞上一个硬物才勉强止住凌乱的脚步。那是张玉石做的桌子,质地冰凉,她用手撑着桌子,冰冷的触感让她从疼痛的晕眩中勉强分出一丝清明。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袭来的强烈的恶心感,林九的虚软地靠着桌沿,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地面栽过去。净随山的第七重,各门各派各山各族的宾客正在宴饮。说是宴饮,其实席面寡淡的很,不过清汤两三盅、灵果五六颗罢了。只是摆盘精致,其中灵花灵植错落着点缀于其间,乍一看去,倒也花团锦簇,闻一闻,也是异香扑鼻。到了宴中,黎轻才堪堪到场,因为他在的位置并不在主厅之中,所以也没什么人计较他这时才出现。辅厅之中的气氛比大能云集的主厅要活泼许多,人族中各门各派的晚辈们虽然还端着几分骄矜之色,但有其他各族晚辈的带动,姿态也比开宴时随意了些。而黎轻的出现,则让场面更热闹了几分。他在外是个风流恣意的样子,见谁都能说上几句,好像在场之人没有谁是他不认识的。尤其宾客之中除了人族,其他的各族晚辈大半是同他相熟的,知他素来是个随意性子,同他说话时都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玩笑。九州法会六十年才举行一次,大半修士一辈子也赶不上三五回,虽然在座的诸位都是年轻一辈儿的佼佼者,但是平日里大多也是不常见面的,如今有机会聚在一处认识交流,便是平日里再清高孤傲的也会同周围之人结交一二。灿云墨是辅厅的主事人,作为净随山弟子中辈分最高的,他做足了热情好客的姿态,见黎轻一路言笑晏晏的走过来,便冲身边的宾客道了声“失陪”迎了上去。黎轻同他也是老相识了,见他过来,嘴角的弧度也更大了些,原本未达眼底的笑意也被注入了几分诚意,周围的女修看到二人都不自觉地脸红心热起来。“黎小将军,终于见着你了,别来无恙啊。”
灿云墨广袖一舒,潇洒地同他见了个礼。“诶——”黎轻扶住对方将要躬下得身子,然后拍拍他肩膀,“叫什么将军,叫我名字就是了。”
灿云墨直起身,九旒珠在他耳畔轻轻晃动。净随山作为九州法会的主理人,弟子自然是从上到下都打扮十分庄严隆重,本来灿云墨身形也是高挑颀长款的,只是到了轻装简行的黎轻面前,这一身装扮就不免显得负累繁琐。其实厅中的宾客如此打扮的不在少数,像孔雀、青鸾这样的族群,原身就是靓丽鲜艳的,人形也差不多是如此打扮。也因此,越发衬得黎轻如桃树下的一汪清泉般潋滟横绝,引得众人目光流连不去。灿云墨和师弟越云景引着黎轻落了坐,又同他寒暄了几句,就招呼旁人去了。他们都是老相识了,若是想叙话也并不急这一时半刻。只是这位置安排的十分有趣,左边是鲛人族的少主,右边是星觉派的大师姐,左前方是遇仙宗的的小长老,右后方则是狴犴一族的不知第多少代的无名小卒,都是不太相熟的。黎轻不在意的执起酒盅轻啜一口,跟着殿中奏响的《苍璧赤璋曲》,轻轻地打着节拍。青丘在修行界的地位足够稳固,他也不用去主动结交旁人。但人族中的各门各派就不一样了,每隔百十来年,凌霄榜上的名字总会换上一换。新生的门派层出不穷,凋敝的门派也从没少过,所以在场最喜欢相互结交的就是人族修士。有不少一开始还端着的人族修士,到了宴中的这个时候也开始起身走动,辅厅内能看见不少三五成群站在一块儿的人族修士。不过,也正因如此,其他族类同人族结交就愈加兴致缺缺。像金翅大鹏一族,同他们少则百年多则数千年的寿命相比,人族的寿数简直少的可怜,也许大鹏鸟们只是睡了一觉,认识的人族便陨落了。他们纵知天命如此,但并非无情,遇上了此类事情也不免神伤。而这种情绪于修行又是大大的不利,倘若本来就道心不坚的极容易生出心魔,从而为害生灵。所以与其如此,还不如不相识,是以厅中聚散的群体,依旧隐隐地分作两派。一个身着靛青色交领长衫的年轻男子从一撮修士中退了出来,喊了一声“师姐”,坐到了星觉派的美人身边。他相貌虽然英俊,表情中却带着几分沉重,不见他这这个寿数的意气风发,只有略显颓然的欲言又止。这女修正是星觉派的大师姐凤语,她姿态端庄优雅,气质如兰,只是目光太过坚定冷穆,所以那动人的容色被生生地消减去了五六成,让人见之便觉得难以亲近。此时,她只向青年淡淡地瞥了一眼,对方便将要说的话吞下去了大半,然后从中挑拣了几句最重要的,用传音入密之法过给她道:"玄图宗并不应,萧师叔也只说有时间会带清河水精回门中一观。”
因为女子没什么反应,青年只得隐晦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黎轻,接着同她传音道:“我看与其等玄图宗和明华宗来施救,不如直接去求青丘狐君。"此话一出,凤语立刻看向他,虽然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微微敛起的眉心却表明了她的不赞同。这个人族青年名叫秋暮行,不仅是凤语的师弟,也是星觉派掌门秋河的幼子,这是他头一次主动来九州法会,不过并非是为了精进功法,而是为了求人。过去他总认为作为星觉派掌门的幼子去求人,别人多多少少会给他几分薄面,却没想到真遇到事情,大多时候他只开了个头,谈话就结束了。可如今事关重大,门派中更隐秘的事情,他在这里没法说,也不敢说。听闻青丘狐君乃"半步仙人”,他便使了点小手段,特意将师姐和青丘宾客的位置安排在一起,然而见师姐竟冷肃到青丘的天狐对其都没什么兴趣的地步,不由更是心焦。余光中鲛人族的少主同青丘的来客已经聊了起来,秋暮行心中几番挣扎,眼见着周围的人越聊越热乎,他也顾不得师姐的意思,起身走向黎轻。鲛人族的少主伏甘本不认识黎轻,但他与白狐熙叶相熟,因此同黎轻闲聊起来也并不困难。严格说来,熙叶和伏甘父亲才是同一辈儿的,所以现下被安顿在主厅,而伏甘就是看在熙叶的面子,对黎轻,也不好不理会。只是两个没有欲望和目的的修行者聊天,散漫之下,难掩无聊,秋暮行的加入倒是为这场无聊的寒暄注入了一些新内容。凤语几次想要起身将秋暮行拽回来,但最终都强自按捺了下来,只安慰自己道“罢了,左右已是如此,试试又何妨。”
不过秋暮行也不是无脑之人,寒暄不过是为了了解这二人脾性,还远没有到能说正事的时候。他们这厢聚拢在一起,远远看着倒也一派热络的样子,于是不时有修行者加入进来聊上几句,像狴犴、麒麟、毕文等族的来人过来也都是有说有笑的。鲛人族大多时候都生活在海底,与陆上的其他族群相交不深,所以伏甘知道这些修行者的热络并非是冲他来的,像星觉派这样的人族小门派更是不可能让狴犴麒麟这样的上古族类以礼相待,想来,便也只能是卖那位青丘狐君的面子了。因为青丘狐君常年闭关,所以伏甘并未同桓灵见过,但从那白狐殿下糅合了纯质和绝艳的风流气质来推测,狐君也定然卓尔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