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贤讶然,禀道:“据小人所知,当年严夫人生下王妃时,这宅中的仆人不多,如今还在宅中的,都是王妃出生之后陆续过来的。小人也是王妃生病痴傻之后,才奉命到这宅中来伺候。”
萧寰沉吟。“也就是说,当年严夫人生产之时的情形,已无人知晓了?”
他问。何贤想了想,道:“小人当年到宅中来的时候,曾听说,严夫人生产之时,未曾去请接生妇,身边只有乳母张氏,王妃就是张氏接生的。那生产时的情形,恐怕就算是当年宅中伺候的人也未必知道十分详细。”
萧寰听罢,没有言语。严夫人和张氏都已经去世,此事,确实就像虞嫣说的那样,无法再进一步了。“这些日子,你们可还曾去寻找过王妃?”
他问。“不曾。”
何贤苦笑,“殿下明鉴。宅中众人都以为前番回来的是真王妃,此事与殿下紧密相干,小人着实不敢教别人知道,也不敢擅自离开这宅中,以免节外生枝。”
“如此,孤知晓了。”
萧寰颔首,对何贤道,“此事,你日后若得知了别的枝节,即向孤禀报。”
何贤忙应下。萧寰又将宅中的事吩咐了一番,安排妥当之后,没有停留,带着卫琅和李泰,往京城而去。如李泰等人所言,萧寰离开的这一个月,并没有惊动什么人。正值仲秋,京城中很是热闹。无论平头百姓还是官宦显贵,都在为过节的事忙碌着。家家户户祀神煮食,备办节礼,忙得不亦乐乎。但陈王府里,气氛却有些阴郁。自从陈王跟随皇帝从洛阳东巡回来,他的脾气就变得暴躁易怒,时常因为一点不顺心就打骂奴婢。王府中的众人每日无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一点做得不好就要招来祸患。今日夜里,皇帝在宫中举办家宴,所有的皇子公主和宗室外戚都要入宫去。陈王也不例外。将近黄昏的时候,陈王妃孙氏已经准备好,三个儿女也都穿得齐整,来寻陈王的时候,却见他坐在堂上喝酒。“皇后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殿下怎还一直不准备?”
陈王妃劝道,“今日是个大日子,殿下切不可任性。”
陈王不理她,喝一口酒:“你们先去,孤稍后自会入宫。”
陈王妃皱了皱眉,想再说,却怕他又发起脾气来,只好应一声,转身离开。周遭无人,陈王喝了一会酒,只觉无趣倚在榻上,看着上方的房梁,目光阴沉。自从得知那刺杀之事失手之后,陈王一直有些坐立不安。此事,他一直觉得自己谋划得十分周道。那些刺客都是重金买来的死士,他的心腹内侍申洪向他一再保证,这些人极其可靠,就算失手,也不会留下活口。萧寰就算侥幸逃得性命,反过来追查,也只能在那些死尸身上找到滕坤当年谋反的物什,一切推得干净。除此之外,陈王还在那广陵王妃的宅中埋下了后手。此计也是申洪献上的,广陵王府中的仆人都是新派遣去的,若要假冒,十分好做手脚。只要有人追查,此事就可全部推给滕氏余党,半点火星都烧不到他身上。可千算万算,陈王没有想到,竟会有一个死士活了下来。得知这是之后,陈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而接下来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萧寰竟然没有将此事禀报皇帝。如果皇帝知晓,定会着廷尉追查,而廷尉卿葛望是袁氏的人。如此一来,陈王便可借葛望的手,将这个活口堵上,仍将此事往计划中的路上引。但萧寰似乎看穿了他的用意似的,不但将此事压了下来,还突然离开了洛阳,而后,又去了广陵国。这般举动,简直莫名其妙,陈王越想越没底。在萧寰离开洛阳后不久,他得到消息,洛阳令陆彰正在查一桩谋逆大案,手上刚刚抓获一名疑犯。陆彰是萧寰的人,傻子都能想到,此事必定与那刺客之事有关。陈王只得让申洪去善后,让他买通狱卒将那人灭口,但那狱卒很快被陆彰查了出来。虽然申洪说他在被拿获之前已经自尽,且申洪做得很小心,不曾直接来往,就算陆彰要查,也断然查不出来。至于那活口究竟下落如何,无人知晓,陆彰的本事很大,竟能捂得密不透风。而因为对手是萧寰,陈王和袁广都不敢在明面上出手,以免被他窥出端倪。也是因此,陈王竟然对一个小小的洛阳令无计可施,着实让他气恼。一个多月来,虽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陈王知道,萧寰定然不会无动于衷。他究竟想做什么?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陈王只觉心烦意乱。申洪那蠢货,平日油嘴滑舌吹得天花乱坠,真做起事来竟一桩接一桩栽下,枉费他一番信任。他想把申洪找来,再问问那活口究竟找到没有,可这一大早,申洪鬼影都找不到,王府里的仆人说他出门去了还不见回来。陈王心中又是一阵烦躁,正打算继续喝酒,一个内侍走到堂上来,向他禀报:“殿下,广陵王来了。”
听得这话,陈王原本的醉意烟消云散,蓦地清醒。“广陵王?”
他即刻坐起来,问,“他来做甚?”
“他不曾说。”
陈王的心中登时七上八下,狐疑不已,未几,道:“请他入内。”
内侍应下。过了一会,萧寰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庭中,步伐不疾不徐,走入堂上。“弟见过三皇兄。”
他走到陈王面前,行礼道。看着萧寰,陈王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他强行按捺下心绪,扯出一点微笑:“早闻四弟去了广陵国,怎这么快便回来了?”
“朔方事急,又值仲秋,弟想到多年不曾在京中度过佳节,故而一路疾驰赶回。”
萧寰道。陈王颔首,看着他:“今日父皇在宫中设宴,四弟为何不入宫,却到孤这王府中来?”
萧寰淡笑:“弟稍后便会过去。今日过节,弟备了些节礼,亲自送来,还望三皇兄不弃。”
听得这话,陈王的心莫名地放下了些。一个念头冒出来,或许,他当真是什么也没有查到?陈王淡笑:“些许节礼罢了,怎还要四弟亲自来送?”
“弟多年不曾登门拜访,佳节难得,自当亲力亲为。”
萧寰说罢,让侍从将礼物呈上来。只见那是一只大箱子,似乎很沉,待箱盖打开,陈王看到里面的物什,骤然变色。萧寰却神色如常,让侍从将里面的物什一样一样摆出来,都是滕坤当年的造反旗号等物。陈王盯着那些东西,没有说话。他就知道萧寰鬼鬼祟祟地消失了那么久,定然是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果然,还是被他嗅到了味道。不过事已至此,陈王反而恢复了镇定。他知道,就算萧寰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的,这箱子的物什再多,也当不得证据。陈王看着萧寰,冷笑。“四弟这是何意?”
他不紧不慢道,“莫非你果真对那痴傻王妃一往情深,不但要再续滕坤旧业,还打算来拉孤入伙不成?”
萧寰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道:“这些物什,弟本是打算送到父皇面前,但兄弟一场,弟还是觉得,该先来听听三皇兄的看法。”
陈王“哼”一声:“孤还有有甚看法,谋反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萧寰道:“弟也是此想。当初弟在王妃宅中看到了这些,颇是震怒,曾想将它们交给父皇,请父皇清查。直至今晨,孤见到了一个人。”
陈王的目光定了定:“何人?”
萧寰拿出一样物事,让侍从呈到陈王案前。陈王看着,心中一惊。那是申洪随身所佩的印绶。“四弟这是何意。”
陈王拉下脸,“申洪乃陈王府宦官,你竟敢罔顾王法私自拘押,孤若告到圣前,父皇也定然不会饶恕。”
“三皇兄但告便是。”
萧寰不为所动,“除了申洪,三皇兄寻了许久的那名刺客也在孤手中,他们二人的话,父皇想必还是愿意听一听。”
陈王一时语塞。“还有一事,三皇兄着实做得有失考虑。”
萧寰道,“三皇兄为了使弟不疑心,安稳落入埋伏,伪造了大皇兄印鉴。这印鉴用完之后,三皇兄也不曾小心处置,而只是让申洪拿去埋了。此物,孤已经寻到,只要将那伪信上的印与这伪印在圣前比照,便是真相大白。”
话音落下,堂上一阵安静。陈王看着他,面色紧绷,此时心中已是大乱。“你要做甚?”
少顷,他咬着牙,低低道。萧寰的唇角勾了勾。“此事若公之于众,恐怕弟与大皇兄不得不与三皇兄反目,就连父皇也要降怒下来。”
他缓缓道,“不过弟长守边关,向来不参与三皇兄与大皇兄的争斗。弟之所以不先将此事告知父皇,而是来见三皇兄,不过是想与三皇兄交换一事。”
陈王盯着他,面色不定,少顷,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