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惊,连忙分开。“舅父,”萧寰站起来,暗自深吸着气,平复心绪,“未知何事?”
王隆的目光在两人泛着红的脸上转了转,恢复镇定,道:“汪政率兵回营了。”
萧寰神色一凛。“他现下在何处?”
萧寰问。“已经入营,不久便到官署了。”
“知晓了。”
萧寰道,“孤便过去。”
王隆颔首,意味深长地又将他和虞嫣看了看,自往外面而去。萧寰看着王隆的背影,少顷,又看向虞嫣。虞嫣也望着他,脸上仍然泛着红晕,目光闪闪。“我去去就来。”
他低声道。“嗯。”
虞嫣道。“卫琅稍后会把早膳送来,”他说,“你不必出去,当心着凉。”
虞嫣又应一声。萧寰的唇边泛着笑意,温柔溺人。他伸手,将她颊边的一缕散发轻轻拨开,绕在耳背上。那手指上有一层茧,略带着粗砺,触在皮肤上,痒痒的。少顷,他转身离去。门打开,一阵寒风投入,未几,又被挡在外面。望着他的身影消失,虞嫣仍然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在做梦,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摸摸脸颊,刚才那手指的触感似乎还在。脖子发着烫,像发烧一样。他们刚才,是互相表白了么?用力地拍一下脸,疼。居然是真的……昨夜的大战,匈奴死伤三万余人,右贤王的儿子般胡被萧寰活捉。朔方上下原本因为汪政的胡搅蛮缠而憋屈愤懑,一场大胜下来,扬眉吐气,营中一派喜气洋洋。萧寰在战事尘埃落定之后,留下人手处置后事,打扫战场,自己先赶了回来。如今,战场上清点出来的详细情况经快马接连报回大营,众人听着,无不欣喜。此时,汪政突然回营,乃出乎众人意料。班胡被擒,几乎全军覆没的事,已经迅速传到了鸡鹿塞。如萧寰和王隆等人所料,那不过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也就汪政这般草包才会一时猪油蒙了心,咬上钩去。而得到这边失利的消息之后,右贤王和鲜卑知道恋战无益,若鸡鹿塞的重兵当真出击,那么他们不但讨不到半分便宜,还会损兵折将。于是,在得知班胡大败的消息之后,右贤王和鲜卑的联军在鸡鹿塞也火速退兵了。汪政这才得知了萧寰回来的消息,随即带着人赶回来。他入营时的架势,可谓盛大。五千骑卒跟随其后,仪仗华丽,征西大将军的大纛迎风飞舞,气势不凡。不过当下再见到他,营中将士已经全无先前的礼节,除了前来迎候的将官,其余人等皆神色默然,入营时,好些人站在路边,行礼也不曾,神色仿佛看戏一般。汪政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憋着火。无论他还是袁氏,对朔方的征西大将军之职可谓觊觎已久。皇天不负有心人,上个月萧寰遇刺失踪,匈奴鲜卑来犯,袁广趁此良机将汪政推上了这个位置,可谓功德圆满。对于如何将兵权尽快收入手中,站稳脚跟,汪政早已经有了一整套的计划,重中之重,就是立一场大功。萧寰当年凭功勋立足,汪政若能仿照他积攒人望,那么定然能得到朝野的信任,踏踏实实地将朔方收到自己和袁氏的手中。没想到,他上任不到七日,就在他大刀阔斧地施展一番拳脚的时候,萧寰竟然回来了。此事,比匈奴人偷袭高阙塞和右贤王鲜卑撤兵更让他震惊。车马在官署前停下。汪政从马车上下来,不理会迎候的幕僚,大步往堂上而去。萧寰坐在堂上与一众将官幕僚议事,一名将官正禀报战场清理情况,见汪政闯进来,戛然而止。“我以为是何人坐在了这堂上,原来是广陵王殿下。”
汪政冷笑一声,道,“此地乃征西大将军官署,朝廷已将兵权虎符赐我掌管,殿下知晓军阀,僭越掌兵无异篡权谋反,乃是死罪!”
萧寰神色不改,也没有开口,却看了看一旁的王隆。王隆从席上起身,直接拿起一份诏书,道:“汪政听旨。”
汪政一怔,见他手中之物确是圣旨,连忙跪下。昨日,萧寰为了反将右贤王和鲜卑一军,让汪政继续在鸡鹿塞吸引兵力,没有将自己回来的事大肆宣扬,圣旨的事,除了官署中的少数人,更是无人知晓。汪政回来之前,也只是得知了萧寰回营,并不知晓许多,故而领兵回来兴师问罪。如今他看到王隆亮出圣旨,登时明白过来,不由感到脊背一凉。果然,那圣旨里说得清楚,正是令萧寰重掌朔方,让汪政回京。王隆念完之后,将圣旨交给汪政,声音和气:“还请汪将军细看。”
汪政将圣旨接过,目光在上面扫了扫,再抬头时,神色不定,但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强硬。“既是圣命,在下自当奉旨,不敢有怠。”
他向萧寰行了个礼,挤出笑容,“在下先前不知,一心为战事谋划,冲撞之处,还请殿下宽恕。”
萧寰却并无笑意,只吩咐左右:“将汪政及一干从人押下,在狱中候审。”
汪政的面色骤然一变,道:“殿下这是何意。”
萧寰道:“你在任之时,纵容手下在军中罗织罪名,诬陷无辜,私设刑狱,为军法不容。”
汪政瞪起眼,梗着脖子道:“我在任上,自有稳固军心之责,拘捕拒不从命者何罪之有!且我当下虽卸任,亦朝廷命官,殿下无权在此拘我!”
“足下已无官职,亦无爵位,何言朝廷命官。”
萧寰道,“孤身为征西大将军,有公断之责,是非曲直,待查清之后,自会将你送往京中论罪。”
说罢,他让人将汪政带下。汪政一路骂骂咧咧,堂上众人见得此景,只觉扬眉吐气,皆神色愉快。王隆看着,心中却叹口气。待散去之后,他留下来,对萧寰道:“汪政虽惹了众怒,也理亏,但他毕竟是袁广的人,你还是该给他一个面子。”
萧寰不以为然:“正是因为他是袁广的人,才不可让步。袁广图谋朔方兵权已久,若不给些警告,他定然还会动作不断。”
萧寰道,“且此人在营中倒行逆施,将士无辜受害,怨气颇大,若客气待他,如何服众?将士们到朔方来,多有一腔报国之志。孤这大将军,身后的是朝廷,若枉顾法度,对这等人客气,将士们岂非以为朝廷包庇?”
王隆苦笑。萧寰独揽边境兵权,从来不像官场上那般顾忌上下左右的关系,就算遇到有背景的人也不假辞色。这当然很得将士们拥戴,但恐怕不会被朝廷里的一些人喜欢,他去年以来两度遇刺,便是例证。“你这般撕破脸,当真不怕袁氏那边再对你下手?”
“孤不动手,他们便会对孤客气么?”
萧寰反问,“他们与匈奴鲜卑一样,打疼了,才不会胡乱动手。”
王隆也知道这道理,不再多言。过了一会,李泰过来禀报,说马车已经备好了。王隆诧异地问道:“你要离开?”
“正是。”
萧寰道:“舅父不是要回朔方城么,孤与舅父一道上路,两日后再回来。”
王隆对此毫不惊讶。他看着萧寰,道:“也带着那个女子?”
萧寰并不避讳,道:“正是。”
“她究竟是何身份?”
王隆道。“孤国中的女史。”
萧寰道,“先前,孤与舅父说过。”
“我问的是她是何妨人氏?”
王隆问,“既然她能当得女史,总有有个出身。她父母是谁,家世如何,你说一说,我兴许知晓?”
萧寰看了看他:“舅父知我脾性,我用人,从不在意出身。”
“你休得糊弄我。”
王隆道,“你自己都说了,你看上了她,所谓女史也不过是个幌子。”
萧寰没有否认。“我听侍从们说,他是你去养伤时,一起带回来的?”
王隆道。“哪个出身清白的女子会跟在一个男子身边走来走去,全无避讳?”
对于虞嫣的来历,萧寰吩咐过侍从们。但凡有人追问,都以这口径统一回答,王隆也不例外。“舅父莫不是担心孤似京中的纨绔子弟一般,四处诱拐良家妇女?”
萧寰反问。王隆无语。“你诱不诱拐良家妇女与我何干?”
他瞪萧寰一眼,“我问你,你莫不是要与这女子成婚?”
萧寰怔了怔,耳根暗自发起热来。“不可么?”
他说。“胡闹。”
王隆皱眉道,“你是广陵王,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多少高门世家豪强大族等着与你联姻,怎么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萧寰不以为然:“是否来历不明,孤说了算,与别人无干。”
王隆还想再说,萧寰道:“天色不早,不久又要下雪,还请舅父尽快准备。”
说罢,他往堂后而去。王隆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想起他刚才和那女子亲密的模样,王隆自己都觉得老脸挂不住。他在心里又骂一声小兔崽子。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花花肠子,当真人心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