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就着手撤换了许多要职,将自己带来的人安插上去,惹出不少矛盾。朔方城中不少女眷的丈夫都牵连其中,有的被撤职,有的还因为稍有微词便拘捕入狱,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而王隆身为长史,又是萧寰的舅父,在朔方人望深厚,则更是为汪政所不容。汪政强行推进变动人事,王隆首先站出来反对;而不久之后,汪政决意要将高阙塞的兵马调往鸡鹿塞,王隆又与他争执了一场。若非王隆身后有华阳县主和沁阳大长公主的背景,恐怕汪政已经对王隆动手了。昨日凌晨,王隆得到消息,说汪政决意要与右贤王和鲜卑决战,又要从大营中调兵,大怒而起,动身到大营中阻止去了。军政之事,县主无权过问,王隆也不许她跟随,让她在府中等消息。就这么煎熬了一整日,不想,竟是一朝否极泰来,所有晦气一扫而空。“县主,殿下仍在大营中么?”
一个妇人抱着小童,向县主问道,“也不知何时回来?”
提到萧寰,妇人们都来了精神。“是啊,”另一人道,“前番说他遇刺,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战事刚完毕,岂有马上回来的道理。”
县主道,“至于那遇刺不遇刺的,都是些忖度之言,还是莫议论的好。”
众人知道萧寰遇刺的事是机密,纷纷识趣地附和。“县主说的是,殿下既然回来了,那便是万事大吉,我等也无多所求了。”
佟氏笑道。方氏叹口气,道:“自那汪政来到之后,朔方起了多大的风波。幸好殿下回来,一切太平了。以妾看,还是要挑个良辰吉日,到庙里去好好酬谢神佛才是。”
这话出来,众人纷纷附和。昨日,大营那般传来消息,说佟氏的丈夫高竣和方氏的丈夫崔延被汪政的手下缉拿入狱,将二人吓得不轻。“酬神自是要的。”
这时,一位妇人嗔道,“不过依妾看,这次供奉还是要再供多些,求神佛早日给殿下送一位王妃是正经。”
这话出来,妇人们都笑起来,纷纷来了精神。在朔方,凡是女子,无论年老年幼或嫁人与否,没有不喜欢谈论萧寰的,没有不盼着每日都能看到他的。而关于萧寰的婚事,一向是妇人们最喜欢的话题。“此言有理,”佟氏笑道,“早前王妃身故的时候,妾等听说,京中有闺秀的人家都在摩拳擦掌。也不知殿下此番回去,会不会有进展?”
“就是。”
方氏道,“且不说别人,县主和王长史可是为殿下操碎了心。若殿下早日娶了新王妃,这将军府中就有了主母操持,县主也就不会这么累了。”
“他此番回京生出这么多风波,只怕是无暇顾及这些事。”
县主叹口气,道,“他若能早些找一位回来,当然是好。我等这些年几乎天天都在念叨,殿下总是敷衍应着,又何时见他真的有所动作?”
“殿下也是忙碌。”
佟氏道,“常年在朔方,也就去年才回了长安,婚姻大事,总该慎重才是。上一位王妃的婚事那般草率,这次可不能随便。”
方氏道:“话是这么说,可殿下不新娶也就算了,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说实话,妾也觉得殿下当真委屈,他哪怕不娶,先找些人在身边伺候着也好,孤伶伶。”
佟氏笑道:“殿下若想要个妾侍,什么样的人没有。远的不说,就看那将军府外头,每日有多少小女子在那里望眼欲穿,就想着能看殿下一面。”
妇人们听得这话,露出暧昧之色,七嘴八舌地说笑起来。县主嗔怪地看了看她们,道:“殿下的人品,别人不知,你们还不知么。那些来路不明的女子,他一眼都不曾看过,又怎会带回府中?”
妇人们笑嘻嘻的,连声应下。正说着话,堂外忽而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道:“县主和诸位夫人说什么说得这般热闹,也让妾来听听。”
众人看去,只见两人走了进来,一个是朔方令赵彬的妻子杨氏,另一个是她的女儿赵茹。妇人们纷纷起身,笑着与她们见礼。朔方的而所有女眷之中,与县主关系最亲近的,正是杨氏和赵茹。赵彬是县主的堂弟,去年,皇帝将他封为朔方令,一家人来到朔方。这城池不大,平日游乐甚少,杨氏便也经常带着赵茹过来与县主作伴。与众人一样,杨氏也已经得知了前方的好消息,看上去容光焕发。而赵茹也穿戴得颇是俏丽,一身新做的锦袍穿在身上,衬得亭亭玉立,颇是动人。“还能说些什么,还不是说着子昭。”
县主笑道,“你二人来了正好,庖中做了许多饭菜,正好留下用膳。”
杨氏亦笑,道:“妾就是知道今日县主高兴,定然要备下了宴饮,特来凑一凑热闹。”
说罢,让赵茹上前。只见赵茹面带微笑,将一只精致的食盒呈到县主面前,打开。却见那里面盛着好些八珍糕。这是一道宫中的美食,县主一向喜欢,只是工序繁杂,食材珍贵难寻,朔方又远离京城,技艺不好还很难做出味来。而赵茹对此却是拿手,每次做出来给县主品尝,县主皆赞不绝口。“阿茹有心了。”
县主笑着感叹道。赵茹抿唇微笑:“姑母哪里话。”
佟氏和方氏看着她,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赵茹今年刚满十七,知书达礼,并且一直未曾许配人家。其中的缘由,虽然无人明说,但众人心里都明白。夫妇二人看上的,是萧寰。赵氏在京城是个望族,祖上名臣辈出,还有些学问家,后来迎娶了沁阳大长公主,更是门楣添光。后来,沁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华阳县主嫁给了王隆,因得这关系,赵氏与王氏有了来往,赵彬与王隆也一向相善。王隆对赵彬治理之才很是欣赏,他到朔方来做朔方令的事,就是王隆一手促成的。而杨氏的出身,也不一般。其母家是弘农大族,论渊源,比赵氏更为深远。这样的人家,婚配自然也不会随便。赵氏既然能尚公主,那么自然也配得上萧寰。加上赵氏和王氏的关系,可谓亲上加亲。赵茹自幼受家学熏陶,颇有才名,曾到宫学中给公主们做伴读,是京中的名媛。这般闺秀,求娶的人自然不少,但赵氏夫妇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去年赵彬到朔方上任,还将她一道带了来,若是没有别的打算,无人会信。妾今日听得大营那边的捷报,甚是欣喜,本想过来与县主好好说上一说,只是府中有些事耽搁了。也不知殿下何时回城来,可有消息?”
“尚无消息。”
县主道,“我等方才还说起此事。他一向在营中多过在城里,那边的事定然繁杂,许是要过上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也说不定。”
杨氏颔首:“也是。”
说罢,她叹口气,感慨道,“前阵子的那些流言,搅得妾每日心中惴惴,坐卧不安。如今闻得殿下归来,才终于似云开雾散。也不知殿下身体如何,果然无恙么?”
县主道:“奏报说是无恙,详细如何,还要他回来才知道。”
赵茹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们议论,没有说话。她自幼就识得萧寰。先帝每每出宫,总喜欢将他带在身边。不过赵茹第一次见到萧寰,并非在宫外,而是在宫内。那是她当年入宫给公主们做伴读的时候,年幼的她被长辈们吓唬,宫中规矩多,切不可失礼,那会给家中丢脸。她于是畏畏缩缩地,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但还是出错了。公主们的学堂上向来会摆上各种时令花卉,那日,插了几天的芍药正好败了,教学的女史便让她跟宫人们到宫苑中去采些芍药回来。宫苑里很漂亮,赵茹一向很渴望到里面去玩耍,得了女史的交代,她很是高兴,便跟着宫人去了。但刚采了些芍药,她就遇到了滕太后宫中的人。滕太后是后宫之主,她的宫人自然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架势。那宫人大约心情不好,将年幼的赵茹撞了一下,她手中刚采的花全都散在了地上。“此乃宫苑,除了宫人,只有皇子和嫔妃公主能来,这又是何人?”
那宫人倨傲地说。赵茹只记得自己几乎吓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就在这时,一个淡漠的声音冷冷传来:“拾起来,还给她。”
众人看去,都惊了一下。赵茹也愣住。那是个极好看的少年,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俊美出尘。滕皇后的宫人也露出惊愕之色,见少年看着自己,连忙将地上的花拾起来,交还给赵茹。赵茹接过来,怔怔地望着少年,看着他神色漠然地离开,身影消失在一片花荫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