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生意?”
萧寰看着虞嫣,匪夷所思,“这般纷乱时局,她还想着做生意?”
“不过我觉得她大概要失望。”
虞嫣道,“来路上,王公子跟我提过,说他已经把滞留胡商手上的珠宝收了。”
萧寰露出不屑的神色,看了看她:“此事,你不曾告诉滕蕙?”
“没有。”
虞嫣道,“蕙蕙对王公子一直有看法,我怕他们在路上闹起来。而且,这事毕竟王公子自己说的,就算告诉蕙蕙,她也未必会信。”
“他对少钧有看法?”
萧寰有些玩味,“为何?”
虞嫣的目光闪了闪,这才想起来滕蕙就是林夫人的事,自己一直没有告诉过萧寰。“大概就是同行相斥吧。”
虞嫣含糊道,“蕙蕙做珠宝生意,王公子也做珠宝生意,难免是对头。”
萧寰看着她:“哦?”
虞嫣撇开话题:“昨晚上,王公子为什么去蕙蕙房里,他跟你说了原因么?”
“说了,”萧寰道,“只说他是喝醉了走错了门。他的品性虽看着轻浮,但不至于道德败坏,我已经教他给滕蕙赔罪。”
虞嫣点头:“那就好。”
说罢,她拉着萧寰出门,“外头太阳不错,别闷在屋里,你陪我四处走走。”
昨夜,王熙睡得很不好。回到房里之后,他摒退左右,倒头便睡,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暗了。王熙穿好衣裳,让仆人送来一碗肉粥垫了垫肚子,又喝了一杯茶,这才觉得神清气爽。正当他披上裘衣打算出门,外头却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伴着仆人诧异的声音:“女君,这……”话没说完,王熙的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他看去,愣了愣。只见滕蕙走了进来,一身男子装束,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那脸上的神色很是不好看。她盯着王熙,冷冷道:“胡商手上的货,都是王公子买走的?”
听得这话,王熙的眼底微微一亮。他看向滕蕙身后跟着的仆人,抬抬手,示意他们下去。“我道是林夫人这般难得露面,今日怎会自觉登门来见在下。”
他不紧不慢地在榻上坐下,语气嘲讽,“原来是为了此事。”
滕蕙不跟他废话,道:“公子还未答话。”
“正是。”
王熙看着她,微笑,目光把滕蕙身上的衣着稍稍打量,“如此说来,方才林夫人偷偷溜出门去了?大约是去了西城,滞留在云中城的胡商们都住在了那边。关于此事,在下还可告诉夫人,除了云中城,从并州到河西的商路,沿途郡县城池,在下全都搜罗了一遍,能入眼的货,已经都收完了。夫人若是也想去,只怕要空手而归。”
滕蕙的神色变了变,颇是气急败坏:“你是故意而为!”
王熙啼笑皆非。“当然是故意而为。”
他说,“这般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岂可放过,别人不说,夫人辛辛苦苦从京畿跑来这边,难道不也是存了这等心思?在下毕竟比夫人先到了这边,不先下手为强,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滕蕙冷笑:“我一介小民,可不似王公子这般,仗着权大势大,欺行霸市。”
听到小民二字,王熙的神色愈加嘲讽。“以夫人的身世,若可称为小民,那这天下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过草芥。”
他说,“且在下做生意,从来讲究买卖公平,何尝仗势欺人?夫人若曾经向那些胡商打听过价格,应当知晓在下出的价钱,恐怕还比夫人出的价钱高上少许。成交之时,那些胡商可是满心欢喜。”
“这还不算欺行霸市,何谓欺行霸市。”
滕蕙不屑道,“你就是凭着这般手段,让别人都收不到好货,将同行饿死,再无对手,自己则可囤积居奇,扰乱行市。”
王熙也不以为意,拿起杯子喝一口茶,道:“林夫人来见在下,便是要责问此事。”
“也是,也不是。”
滕蕙说着,忽而亮出袖子里的电棒。王熙看到它,面色骤然一变。“你要做甚!”
他即刻道,“这府中都是我的人,如今是你擅闯他人宅邸,断容不得你无礼!”
滕蕙却笑了笑,将电棒插回腰间。“放心好了,我不曾饮酒,且洁身自好,断然不会做出毁人清白之事。”
她气定神闲,“我来见公子,不过是要将公子来问我的事,跟公子说清楚。我那小店,乃是我日辛苦操劳,费尽心血做起来的。公子的手段,我见识过,从前不会怕,将来也不会怕,就算公子如今知道了我的底细,我也不会退缩。如果公子还似从前那般执拗,非要一意孤行,我也奉陪到底!”
说罢,她再不看王熙一眼,转身离开。王熙没想到她撂下话便走开,一怔,忍不住道:“方才殿下那边传话,说过去用膳……”但滕蕙走得很快,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消失在了院门外。夜里晚膳的时候,滕蕙姗姗来迟。她已经换了衣裳,看不出一点出门的痕迹,见到虞嫣和萧寰,也神色如常。“你去了哪里?”
虞嫣问她,“一个下午也不见你。”
“在房里睡了会觉,醒了之后,就到宅子里四处转转。”
滕蕙一边接过仆人递来的巾子净手,一边答道。“在宅子里?”
萧寰淡淡道,“难道不是扮作仆人去了西市?”
滕蕙一愣。虞嫣也是一愣。她看向萧寰,只见他看着滕蕙,道:“这宅子,里里外外有几十侍从日夜盯着,你该不会以为他们都形同虚设。”
滕蕙听得这话,不由瞪起眼睛。“原来我等在殿下眼里,都是囚徒?”
他说。“言重了。”
萧寰道,“若是囚徒,你手脚上已有镣铐。”
滕蕙结舌。萧寰神色严肃:“昨日,孤已经说过此处的规矩,为防泄密,不得擅自出入。你如此枉顾律令,可知若真按照军法,孤可即刻将你斩首?”
滕蕙被唬了一下,不由看向虞嫣。“你不必看她。”
萧寰冷冷道,“既然敢做,莫非不敢当?”
滕蕙撇撇嘴角。“既然那些人发觉我出去,为何不将我拦住?”
她说,“将我抓了,岂非一了百了。”
“孤手下侍从皆心细如发之人,见到形迹可疑者,从不打草惊蛇。”
萧寰道,“你此番出去,遇到何人,与谁说过话,交易何物,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若再细心些,可发现自从你出门之后,云中城便封了城门,只进不出。一旦发觉细作踪迹,这些人便会即刻下手,不留一丝空隙。”
滕蕙愣住。虞嫣在一旁听着,也很是震惊。今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和萧寰在一起,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而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正当二人错愕,一个声音忽而传来:“你不必怪她,让她出去,是我的主意。”
众人看去,却见是王熙。他穿着一身考究的锦袍,头戴银冠,腰系玉带,一反往日的低调,打扮得像在京城里一样讲究。“你让她去的?”
萧寰疑惑地看他,“为何?”
“为了些生意的事。”
王熙道,“滕女君想看看这城中的胡商,来向我打听,我便指点她去看了。”
说罢,他面带微笑地看着萧寰:“滕女君是女史的妹妹,无论如何也算得是我们自己人。我本以为这是小事,不必禀报。论过错,这是我的不是,你要责怪,便怪我,不必为难滕女君。”
这话出来,不仅虞嫣和萧寰,连滕蕙也露出愕然之色。见众人看向自己,滕蕙的目光动了动,连忙恢复镇定。“果真如此?”
萧寰问。滕蕙瞥了瞥王熙,过了会,含糊地“嗯”了一声。萧寰显然不怎么相信,不置可否。虞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熙突然来给滕蕙当垫背,但见这情形,忙帮衬道:“原来都是误会,话说清楚就好了。”
说罢,招呼王熙坐下,“别顾着说话,菜都凉了。”
得了她打圆场,众人脸上的神色都恢复如常,提箸用膳。案上的菜肴很是丰盛,整个晚膳,安静得诡异。虞嫣坐在萧寰身旁,忍不住朝滕蕙看去,只见她脸上虽平静,却时而抬眸,又迅速收了回去。而她对面,王熙仿佛胃口极好,吃菜喝汤,一派优雅。晚膳后,众人散去,虞嫣忍不住问萧寰:“蕙蕙出去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是想告诉你,可那时你在午睡。”
萧寰道。虞嫣讪了讪。下午的时候,她的确到萧寰的房里小睡了一阵。“我醒了之后你也可以告诉我。”
她说,“刚才那些话,由我来说更好。”
“不可。”
萧寰认真道,“如少钧所言,滕蕙不算外人。侍卫们尾随她出去,也只是为了保护她罢了。但她毕竟不熟规矩,性情也散漫,若不予以警醒,只怕会生出隐患。这等事,必须由我来做,你不知道才是最好。”
虞嫣看着他,有些啼笑皆非。这话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教导主任。“你的那些侍卫,平时做事真的那么严密?”
她问,“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警觉起来?”
“自当如此。”
萧寰道,“否则,我活不到今日。”
虞嫣看着他,不由想起他从前遇刺,以及他得了病的那些传闻,心中不由也戚戚然,拉着他的手捂了捂。二人正当说着话,李泰在外头敲门:“殿下,信来了。”
萧寰应一声。李泰走进来,将一张纸条递给他。萧寰看了看,随即将纸条凑近油灯里点了。“吩咐下去,子时启程。”
他对李泰道。李泰应下,随即离开。“启程?”
虞嫣讶然,“去哪里?”
“去一处你不曾去过的地方。”
萧寰微笑,“你不是觉得此处闷么,那边可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