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南走了多日，看到的人越来越多，心下稍安，到金陵时正是春分，街上挎着篮子卖花的少女数不胜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穿着淡黄色的长裙，娇俏可爱，手里拿着一枝牡丹晃来晃去，身后的侍女左顾右盼，有些不安。我走上前，站在那女子面前，将她细细打量，面貌有点不同，这个女孩脸上有着婴儿肥，她歪着头好奇的看向我，“你是谁？”

声音也很像。我想起那一年，公子新婚夜，我站在屏画楼的窗外，看见那个少女穿着红色寝衣将脂粉抛向侍女，兴奋的大叫：“下雪了，下雪了啊，豆豆。”

眼睛忽然有点泛酸，我道：“白珠，是你吗？”

她身后的侍女上前将她护在身后，道:“姑娘认错人了。”

“我不叫白珠，我叫明珠。”

她笑道。侍女皱眉道：“小姐，你怎么随便把名字告诉别人。”

她推开侍女，道：“怕什么，这位姐姐也不比我大几岁啊。”

侍女欲言又止，最终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要是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我看着她微微笑起来，拿出曾经白琰送我的那块清凉的玉，递给她，道：“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这个送给你。”

她接过玉，握在手里，看了看，道：“真是奇怪，从我记事起好多人都说我长得像另一个人。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要，还给你。”

我正要说话，却看见她身后有一队护卫匆匆跑来，少女回头看了，神色有些无奈，静静等着那些护卫跑过来，为首的人道：“公主，请随属下回宫。”

她竟成了公主，果真应了长鬿那句“金尊玉贵”。少女叹息一声，拉过我的手，将白玉放在我手中，道：“我要回去了，这玉你收好。”

我笑道：“若你是黎桓的女儿，那这玉你更应该收下。”

她惊讶地看向我，身后的护卫和侍女也面面相觑，“你认识我父王？”

我点了点头，她更加吃惊，继而变得有些恼怒，“看你不过比我大两岁，缠着我父王作甚，我可告诉你，我父王好多个夫人，还有王后，个个都比你好看，你是进不了宫的，哼。”

我有些哭笑不得，她瞪了我一眼，转身随着护卫走了，我只得用法术将玉放在她的腰间。之后，我去了从前公子府中，那里已经换了别人居住，门口有军士把守，短短二十年的光阴，凡间已然物是人非。天黑的时候，我去了王宫，按着记忆里的方向直接走去东宫，可是已经没有了东宫，瑶光殿也不复存在，入目之处是盛开满园的曼珠花，在月光下，妖艳至极。“曼珠，你在吗？”

无人回答我，心如月色微凉。我拿出早就备好的法器收集曼珠的三魂七魄，我知道曼珠是不会离开这儿的。朦胧中，我看见一道身影翩然而来，待那身影飘近，我惊愕出声：“黎桑，你怎么.....”黎桑看着我，一如从前那般的模样，“你要带曼珠去哪儿？”

我镇定下来，扬了扬手中的玉葫芦，道：“我要救她，我要改变她摆脱不了的宿命。”

黎桑神色黯然，垂着眼道：“她的宿命就是生生世世死在我手中是不是？”

“是，但你如何得知的？”

黎桑苦笑道：“自我变成一缕幽魂开始，我那些从前的记忆便浮现在我脑中，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他，他又道：“她从前很善良，连*受伤都要哭的人，为了摆脱我，造下如此重的杀孽，直至天谴，灰飞烟灭，是不是？”

“是这样没错。”

黎桑听罢，竟然蹲下身子恸哭起来，“我记得......记得我看过这样的花好多次，却总是不知道这花的名字。”

“你说，她还会不会记得我？”

我叹道：“不会了，黎桑，曼珠如此做，就是不想再记起你。”

我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泪一直不停的淌下来，我有些伤感，抬头看了眼漫天的繁星，扯了扯嘴角，却哭不出来。我手中的玉葫芦越来越沉，周围的花渐渐枯萎。黎桑这才站起身来，看了这这番场景，问我：“她还会活过来吗？”

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尽力。”

“若你见到她，可否替我说一声，我对不起她。”

“好。”

见他转身要走，我问道：“你要去哪儿？”

他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的话。我急忙道：“你本就是凡人，凡人有凡人的命数，你去地府轮回吧。”

“世上孤魂野鬼这么多，都是因为厌烦了再世为人，我也是如此。”

“......”直到他的身影飘的再也看不见，我才拿好葫芦转身，我低着头，想着心事，朝来时的路往前走，不期然撞上一面坚硬的胸膛，我捂着额角后退两步才抬头打量着眼前的人，身材宽厚修长，墨色的锦衣，浓密的的短胡须，四五十岁的样子，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是谁？”

我问。“你一点儿没变，可你却认不出我了。”

这声音，这语气，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呢。我弯着唇角，道：“我该认得你么？你已经快五十岁了，而我今年才十七岁。”

黎桓轻叹一声，下一刻已经将我搂入怀中，“今日看到明珠身上的那块白玉，询问之下便知，定是你回来了。”

他将我楼的很紧，我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你过得好吗？”

我问。出口就后悔问了这句话，他与公子和黎桑相比，自然是过得最好的一个。“不好，一点也不好，我想念三哥，想念大哥，也想念你。”

我失笑，人总是活过半辈子之后，才觉得从前的时光和从前的人是多么珍贵。我推开他，问道：“黎桑是怎么死的？”

“二十年前的冬日，大火焚身，连带着整个东宫都化作了灰烬。”

“.......”“火，是我让人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