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爷?刘如蕴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细瞧,那船头处站着的不是他还是谁?刘如蕴心里不由暗道,这个人,怎么走哪都能遇到,却只定一定神,白小婉一眼:“这有什么?王家家大业大,来武昌城又不是头一遭,有什么大惊小怪?”
小婉嘴里嘀咕出来一句:“奶奶方到,他也到了,这也。”
刘如蕴狠狠的剜小婉一眼,小婉忙住了口,扶着刘如蕴上岸。有个管家领着几个小厮仆妇在上面侯着,看见刘如蕴过来,管家忙上前行礼:“奶奶来了,怎么也不命打轿子,也不让小的上船迎接?”
管家姓宋,就是珍儿的小叔子,人都称他小宋管家,话虽这样问,却知道刘如蕴行事古怪,与常人不同,这样问也不过依例而已,问过了,也就只是带着人在背后跟随,小宋管家的娘子杜氏心里虽在大惊小怪,面上恭敬的陪着刘如蕴在一旁走着。小宋管家来迎刘如蕴的时候,早有一簇人往另一边上码头去迎接王慕瞻了,听的他们说话,来迎接王慕瞻的那人不由看刘如蕴一眼,这是哪家的女儿?怎么行事如此怪异?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这么大喇喇的在街上走?心里虽这样想,早对着下了船的王慕瞻行礼:“慕瞻此次来的如此之速,可是上次来时,把魂丢到了武昌?”
王慕瞻不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看着刘如蕴的背影,不知为何,此时本该在南京家中安生度日的自己,终究还是唤了船,一路追赶她而来,难道真的是?听到柳子亮的问话,王慕瞻回过神来,轻笑道:“柳兄说的有理,此次前来,还要和柳兄学学,怎么御内有方。”
柳子亮哈哈大笑起来,他前次纳的妾,此时已有两月身孕,新欢情热,自然觉得万事顺心,没有什么不可做到得?刘如蕴在街上走着,杜氏一边陪着,一边回答着刘如蕴的问话,这街面上热闹非凡,刘如蕴心里一边在盘算着一边问的更多。初时还好,渐渐觉得脚酸痛起来,这街上虽也是青石板路,却总不上家里的那路那么平整,刘如蕴一双小脚,也只得三寸,又勉力走了一会,觉得脚痛的快要断了。渐渐行的迟缓起来,小婉最先发现刘如蕴走的越来越慢,轻声的问:“奶奶,不如由奴婢去寻乘轿子来。”
刘如蕴扶住她喘息了一会。杜氏在那垂手侍立,刘如蕴方想唤她叫乘轿子来,想起刘大奶奶所说,此时连路都走不动的话,还谈什么江湖风雨,小声的问杜氏:“离屋子还有多远?”
听到刘如蕴问,杜氏恭敬答道:“奶奶,这离得也不远了,拐个弯就到,不过奶奶想是路途劳累了,还是唤乘轿吧。”
听的不远,刘如蕴重又走了起来:“既不远,就还是走着去罢,我也看看武昌的街景。”
杜氏心里嘀咕,嘴上可没说出来,依旧毕恭毕敬的跟在一边。虽说不远,却也又走了一刻来时候,小宋管家才推开一家的门:“奶奶,就是这里。”
刘如蕴停下脚步,细看起来,这也是个后门,想来门面在前面,看布置,倒和南京的文聚楼有些像,不过,刘如蕴微微一笑,这里此后又是一片天了。小宋管家等了些时,不见刘如蕴上前,有些奇怪的问:“奶奶,你怎么不进去?”
刘如蕴上前,重重推开那扇黑漆的大门,带头走了进去,小婉他们鱼贯而入,小宋管家不由摇头,这位奶奶,确是个古怪性子,只是不知道做生意如何?虽说刘家世代商家,也不是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做好生意的,不过这事和自己无关,只要照着吩咐做就好。“奶奶确是个拗性子。”
当小婉晚上伺候刘如蕴梳洗时候,刚解开裹脚布,就见刘如蕴一双笋尖样的脚上竟出现了血泡之时,不由抱怨道。刘如蕴此时哪还听见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得看着手里的东西,这是白日到的时候,小宋管家送来的账簿,此地本是宋管家为了方便,在武昌设的一个往来的点,谁知恰投了刘如蕴的下怀,听的她要来,小宋管家连夜又寻了房子搬出去,把这里让给自己住。刘如蕴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拿着账簿,算的是滴滴答答,心里还在想着,究竟做什么生意好?小婉絮叨着,得不到刘如蕴的回应,也只得闭口,找来针,在烛上燎一燎,小心的把刘如蕴脚上的血泡挑了,擦干净血迹,撒了些药,这才包了起来。刘如蕴只沉浸在账簿里面,算了些时,才伸个懒腰道:“小婉,你说我们除了川中的土产,还做些旁的什么呢?”
小婉被她问的一愣,却还是递上杯茶:“奶奶,听的珍儿姐姐说,你在闺中时节,成日只知道吟诗作对,和旁人唱和,今日竟拿起这算盘珠子来盘算,会不会?”
刘如蕴把账簿往一边拔一拔,笑道:“这有什么,天下的事,一通就百通了,谁说读书人不能做生意的?”
小婉点头应了,想起今日在码头上见到的王慕瞻,还有他前些日子派人来求亲,不由问道:“奶奶,你要想做生意,这王二爷不是向你求亲吗?嫁了过去,王家也是商家,你在旁相帮,旁人也不好说什么,现今你这样抛头露面,旁人。”
不等小婉说完,刘如蕴已经起身:“那是不同的,帮着丈夫打理家业,和现在是不同的。”
不同,有什么不同?小婉想不明白,刘如蕴淡淡一笑:“好了,都这时候了,我也乏了,歇息吧。”
次日起来,到店里巡视一圈,这店里做的都是川中来的出产,掌柜的就是小张管家,伙计也有那么两三个,见刘如蕴来了,小张管家行过礼后方道:“奶奶,这店面本是小人哥哥怕川中的货物一时不发不出去,这才设了个店,现时奶奶来了,小的倒像问问奶奶,是把这店做大呢?还是照了原先?”
刘如蕴细想一想,此时方到,连这家店面也不过开张方一月有余,总也要静候着,笑道:“宋管家你是知道的,这做生意,我也是新手,既这么着,就先照了原来的做,旁的等以后再说。”
见刘如蕴的回答不出自己所料,小宋管家又行一礼,自去忙去,刘如蕴在店里坐了一会,带着小婉出去,在店四周都瞧了瞧,从地形来看,这家店面并不算差,离码头也不算远,在的街道也是那种热闹的街道。刘如蕴松一口气,刚想回去。就有个丫鬟模样打扮的人上前来行礼:“这位奶奶,可是这家店的东家,我们奶奶说了,请奶奶过去一叙。”
我们奶奶?刘如蕴没有动弹,小婉已经笑道:“这位姐姐好生好笑,却不知是何家何姓?这么大喇喇的就来唤人?”
丫鬟也觉鲁莽,她们可是外地人,不是这武昌本地的土人,不知道自家奶奶也是常事。忙又行一礼,笑道:“这位姐姐说的有理,我家姓柳,就在间壁开绸布庄的,方才我奶奶恰来店里,听的伙计们议论说,奶奶是这个店的东家,本是邻居,自然命奴婢过来屈驾。”
这丫鬟后面几句说的有理有节,刘如蕴虽是个懒待应酬人的性子,却也知道这比不得在南京,更比不得在松江,笑着点头道:“既如此,就过去吧。”
丫鬟忙上前帮着小婉扶住刘如蕴,此时细瞧,越发觉得刘如蕴貌美,心里嘀咕道,听伙计们议论说,这个东家是个寡妇,难得她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开张店面做生意来。一时已到了柳家的绸布庄,柳三奶奶站在店门口迎接:“这街上不是轻易能去的地方,这才让丫鬟过去请奶奶过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奶奶见谅。”
刘如蕴和她相对行礼罢了,不免打量这位柳三奶奶一番,她中人之姿,身形稍有发福,一举一动,都合乎富家当家奶奶的风范。看到她,刘如蕴就似看到了自家二姐,还有当日在松江时候出门应酬时的那些奶奶们,柳家的绸布庄比刘如蕴的店面要大的多,足足占了六间门面,还有专门招待客人的雅室,里面布置的十分典雅,柳三奶奶把刘如蕴迎到这个地方,见刘如蕴上下打量着这个地方,笑道:“这个法子,却是我想出来的,我家是做绸布生意的,总有女客要挑料子,若是小家小户的女子也罢了,这大家子的,虽说可以带着料子上门给她们去挑,只是总也带不了那么许多去,一趟趟跑的人也生厌,索性布置起这么一间屋子来,有那大家子来的女客,就请进来慢慢挑,都省了许多力。”
她说到这个时候,眉间眼角都在笑,刘如蕴低头喝茶,心里暗道,没想到这个女子看起来不声不响,却能想到这些,两人互相应酬几句,刘如蕴还是称自己是个寡妇,没了男人,总不能瞧着坐吃山空,这才凑了些银子,做起生意来。柳三奶奶叹息几句,话也说的越发亲热起来,不过一会,柳三奶奶就一口一个妹妹了,柳家家里来人,说新姨娘想是要见红,请奶奶快些回家,刘如蕴听了柳家来人说的话,忙站起身笑道:“三奶奶既有事,我也就先告辞了。”
柳三奶奶起身拉了刘如蕴的手:“妹妹怎么还叫三奶奶,你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就叫我一声姐姐又何妨?”
刘如蕴心里暗道,若知道自己的事,却不知那声妹妹,这位三奶奶还叫不叫得出口,面上笑吟吟叫了一声,柳三奶奶这才走了。这么一耽误,等回到后院时候,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杜氏见刘如蕴进来,忙上前接住,小丫鬟端上茶,饭也送了上来,刘如蕴见饭菜是极精致的,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就叫过杜氏道:“日后就我一个人用饭,无须这么精致。”
杜氏虽应了,嘴里却不小心露出一句:“要是大爷知道姑娘这么节省,定会。”
刘如蕴把筷子啪的一放,盯着杜氏道:“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来。”
杜氏急忙跪下:“奶奶,是小的多嘴,奶奶说什么,小的就照依。”
刘如蕴哪肯听,拍着桌子道:“难道你们来我这里,还收了我哥哥的钱不成?”
她这一发火,房里伺候的,除小婉外,都跪了下去,小宋管家忙从前面过来,见刘如蕴已经拍桌道:“不说,不说也好,就统撵了出去,重新挑人来使。”
小宋管家听到这句,魂灵都飞到天上去了,忙进房跪下:“奶奶且收了性子,小的们确是受了大爷的嘱托,要好好的照顾奶奶,大爷却也说了,小的们不能阻拦奶奶,只能由着奶奶的性子去。”
说话时候,小宋管家狠狠的瞪了自家娘子几眼,这个不会说话的婆娘,这样事情,好随便乱说的?刘如蕴此时气的胸口都疼,本以为离了南京,自己就能天高海阔,自由飞翔,谁知早被自己哥哥安排下了,难道想自己飞翔,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见刘如蕴不说话,双眼发红的瞪着自己,小宋管家心内暗叫不妙,膝行了几步又道:“知道奶奶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奶奶,大爷总是奶奶的亲兄长,怎舍得奶奶去经风被雨。”
刘如蕴眼里有泪出来,只是痴痴的道:“你们不明白,不明白。”
小宋管家不敢再说,只是跪在地上,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刘如蕴方抬了抬手,颓然的道:“你们都起来吧。”
小宋管家又磕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杜氏虽也站了起来,还想上前伺候刘如蕴,见刘如蕴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怎么敢上前,看了跟随刘如蕴最久的小婉一眼,小婉忙用眼示意他们都退了出去,这才对刘如蕴道:“奶奶,大爷这样做,也无不妥。”
不妥?刘如蕴唇边浮出一丝苦笑:“小婉,我还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