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姐姐，你在看什么？”

刘梢梢拽了拽明雪的手，寻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却只看到熙来攘往的人群，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和平日里不同的是，因着中秋的缘故，大家都身着盛装，锦衣绣服彩缤纷，与那绚丽的花灯相得益彰，衬得星空顿失颜色。“阿雪姐姐？”

见明雪仍旧呆呆地目视着前方，刘梢梢又拽了拽她的手，“是瞧见熟人了吗？”

“嗯？”

明雪蓦地回神，垂眸一看，身旁是刘梢梢，而周遭的街景也已恢复如常，不再有闪耀着星星似的花灯，街道两旁也不见高达数十丈的楼阁，比肩接踵的人群更没有穿奇装异服，还用小方帕子蒙着口鼻。只是喜庆的氛围都一样。那边似乎也在过节…那边？明雪一怔。“我方才看到了什么？”

“对呀，你方才看到了什么？为何看得如此出神？难道不是瞧见了熟人？”

刘梢梢顺着她的自言自语好奇问道。“我…可能眼花了。”

明雪蹙眉笑笑，“走吧，我们去做宝塔灯。”

“嗯嗯！”

刘梢梢点点头，老气横秋地说道：“阿雪姐姐，你准是累花了眼，最近忙坏了吧，夜以继日都在做灯，比我爹还忙。”

“你爹…今日会来燃灯吗？”

明雪小心探问。不知为何，她与刘文君自打竹林相会后，便再未单独见过，偶尔在家门口碰到，也是匆匆一眼，她感觉对方很忙，又感觉像是在故意躲着自己……“我爹呀，他忙着呢！最近这几日都在巡夜，快天亮了才回来，有时干脆直接睡在衙门里。”

刘梢梢的话，让明雪不安的心稍稍落下。“等这几日忙完，他就可以带我回叙州姥姥家了，我们要在那里小住一段时间，陪陪我姥姥。”

刘梢梢跟着又道。“叙州？”

明雪略显讶然。因为她从没听刘文君提到过。刘梢梢说：“这不是过中秋节嘛，以前我爹在关外打仗，想照顾我姥姥心有余而力不足，现下回蜀了，只要有机会，便会带我回去。我爹说，我娘没了，但我还有姥姥，还有姨有舅，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让我多与他们走动走动。”

“那往后，你们会经常回叙州了？”

明雪问。刘梢梢笑着点头，拉着明雪的手摇了摇，“反正又不远，要是那边好，下次我回去，让我爹把阿雪姐姐你也带上。”

“我？这…不太好吧？”

明雪嗫嚅道。但心里却有些甜。“你才不是外人呢！”

刘梢梢冲她挤眉弄眼，然后拉着她就小跑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快些。”

“好嘞！”

明雪展颜颔首，步伐和心情一样轻快。我不是外人。伴随着温柔的夜风，她的唇角与发丝一同飞扬……“来了来了…总算来啦！”

刚一抵达滏溪河畔，一群人便迎了上来，有老有少，全都喜笑颜开。而孩童们的手里人均拿着一两块捡来的瓦片，一见到明雪，就伸了过去，“阿雪姐姐，用我的。”

“用我的用我的！我的大。”

“我的方。”

“我的圆。”

“我的没裂痕。”

……大家七嘴八舌，争相“献宝”。“哎呀！你们这样会冲撞到阿雪姐姐的，快散开…散开……”刘梢梢急忙展开双臂挡在明雪面前。明雪笑笑，对热情的孩子们说道：“大家别急，你们辛苦找来的瓦片都能用上，又不止做一盏宝塔灯。”

“好耶！”

一听这话，孩子们总算丢心落肠，也不拥挤了，全都给明雪让开了路，眼巴巴等着她来叠宝塔灯。《湖广志书》云：“中秋夜，家家祀月。儿童拾瓦砾为宝塔于门首，有高至丈余者，致亦鳞绉可观，燃灯设供为戏。”

从湖广举家搬迁来此的明家，也把这个习俗带了过来，只是入乡随俗，宝塔灯不再堆叠在挨家挨户的门口，而是改在滏溪河畔，才能与天清如水，月明如镜的中秋夜珠帘合璧。不同于其他花灯，宝塔灯是用瓦片一层一层叠上去的，再把蜡烛放上去，看起来就像一座燃灯的宝塔。看似不难，实则很考技术，所以，非明家人不可。望着明雪小心翼翼地将孩童们递来的瓦片挨个堆叠而上，目不转睛，双手稳健，躲在不远处的刘文君满眼欣赏，丝毫不掩对她的爱慕之意。但，也就仅此而已。随后，他转身离去，继续巡夜。嗯？就在他背过身之际，明雪下意识朝那边望了一眼。是…刘大人吗？天已黑，她看不太清。如果是刘大人，他应该过来才对，而不是转身离开。想到此，她豁然一笑，旋即招呼着周围的孩童，让他们也试试自己来堆砌宝塔灯，并说：“自己燃灯，更能助月色。”

孩童们欣然响应，纷纷拿着自己捡来的瓦片，模仿明雪堆出来的宝塔灯，歪七扭八地堆叠着。“大家小心烛火，别烫着自己。”

明雪不忘提醒。除了宝塔灯，来河边走月的人们还拎着果品、鸟兽、鱼虫形状的花灯，三五成群，在皎洁的月光下言笑晏晏。“阿雪，吃月饼。”

这时，章道明走来，递给明雪一个还热乎着的月饼，莞尔说：“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

“这是东坡先生的诗。”

明雪笑着接过月饼，轻轻咬了一口，“真香！”

“阿雪最近对诗词愈发熟稔了。”

章道明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阿雪若是位男子，定能考取功名。不像我，呆头呆脑，做什么都不尽人意。”

“哪有？”

明雪忙摇头，“你不是把我们家的铺子打理得挺好，至少账目比从前清晰有条理了许多。论算术，我可比不上你。”

“阿明，你还想继续考功名吗？”

她突然问。章道明想点头，可一开口却说：“不了，我不是考功名的料，不如好好把咱们家的铺子打理好。”

听到这话，再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眼神，明雪五味杂陈，随即转移了话题，“夜潮留向月中看，我们去观潮吧，差不多到涨潮的时辰了。”

“好！”

章道明跟随她来到河边，正遇夜潮汹涌，望着浪拍礁石，他不由感慨道：“我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像这浪潮一般，荡气回肠。”

“想必，刘大人在退役前，定有过此番震天动地的不凡经历。”

闻言，明雪微微点头。其实她从没与刘文君谈论过他退役前的经历，一想到他那永远无法痊愈的战伤，就不忍开口让他回忆那段往事。“我真的很羡慕刘大人。”

章道明又道。“羡慕他什么？”

明雪转头看向他。章道明说：“羡慕他既能当一名保家卫国的英雄，亦能坦然地解甲归田，在哪儿都能适应。起时意气风发，落时安之若素。”

“实在令人佩服，令人敬仰！”

“是吧？阿雪。你也钦佩着这样的刘大人，对吗？”

他忽然凝视着明雪，目光意味深长，宛如月海，毫无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