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考验——向前来参观的小学生代表进行彩灯知识讲解。这次讲解决定着他的实习成绩，所以他准备了很久，也忐忑了很久，直到刚才，这种压力彻底爆发，让他感到恶心腹痛。在一泻千里后，他的肚子不痛了，但嗓子眼里总觉得有东西卡着，让他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蹀躞不下一番后，他最终摸出手机，给檀朗打去了电话。“老…老檀。”

一开口，声音也是抖个不停。檀朗正在精修那五张古花灯的稿子，听到他哆哆嗦嗦的声音，脱口而出：“看到女鬼了？”

“没有，但比见到女…女鬼还可怕。”

裘方颤声道。檀朗歪着头想了想，“那就是见到了一群熊孩子？”

“是即将见到一群熊孩子。”

裘方纠正。檀朗抿唇笑，“那就绕开他们呗！”

“绕不开，我要给他们进行讲解。”

“哟！这么快就转正当解说员了？”

檀朗挑眉。“考…考核，算是。”

“唔…这样啊！”

檀朗想了想，又说：“那熊孩子们也是被学校组织过来学习和了解中国彩灯知识的啰？”

“应该…是吧。”

“那不就得了！”

檀朗笑了笑，对他说：“你想想看，他们是被组织过来进行参观的，肯定带着任务，比如参观完回去要写篇观后感之类的，既然你和他们都身背任务，那就是平等的关系，你负责讲好，他们负责听好，结束后各自完成考核，好聚好散。”

“你好像说的挺有道理。”

“现在不紧张了吧？”

闻言，裘方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不再堵了。“不紧张了，谢谢你，老檀。”

他如释重负地笑着道谢。檀朗问：“你在蹲坑？”

裘方疑惑：“你怎么知道？”

檀朗坏坏一笑，“那把手机握好，别掉下去了，我记得你们那儿的厕所是老式联排吧，掉下去就直接与屎尿融为一体了。”

“呃！”

裘方一怔，下意识往坑洞了瞅了一眼，顿时感觉嗓子眼又堵住了……二十分钟后，裘方站在博物馆门口，努力摆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迎接光大街小学的40余名师生。“你们好，我是你们的讲解员裘方。”

“裘方叔叔好！”

如檀朗所言，这些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很守纪律，还很礼貌，总算让裘方松了一口气。熊孩子不熊的时候也很可爱嘛！他解颜而笑，然后带着他们逐一参观博物馆。“这里是大家熟知的自贡彩灯博物馆，但很多人却不知道，它的原名其实是‘中国彩灯博物馆’，于1992年8月，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建立的。”

“裘方叔叔，为什么不是自贡、不是四川，而是中国呢？代表国家的博物馆不都建在首都吗？”

一名学生举手发问。“你一说这个我可就兴奋啦…咳！不是。”

差点得意忘形，裘方忙摆手，敛容正色，但学生们却纷纷偷笑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随即解释：“因为这个博物馆是以中国彩灯文化为中心，国家级非遗项目和自贡灯会历史、自贡彩灯技艺特色，以及特殊材料为重点的藏品体系，能代表整个中国的彩灯文化。目前，这里有馆藏藏品3885件，除了我们自贡的彩灯，还有全国各地具有地方特色和历史文化的彩灯。”

“比如能代表北京彩灯的北京宫灯，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华丽。”

领着师生来到北京宫灯的展示柜前，裘方详细介绍：“这盏直径45厘米、高95厘米的北京宫灯，制作工艺非常复杂，先是以细木为骨架，做成四角型，再在骨架之间镶以绢纱，然后在纱绢外层画上各种图案，还要配上精细复杂的装饰，以显示帝王的富贵和奢华。”

“是挺像咱们老百姓用不起的灯。”

一名学生老成地说道。裘方哑然失笑，“那我带你们看看咱们老百姓用得起的灯。”

随后，他向众人介绍起了潮州花灯，“这盏直径40厘米、高80厘米的潮州花灯，制作过程同样复杂，包括构思、扎胚、装裱、装饰等环节。以丝架结构为骨架，用绸缎、丝绢、花边绣品作衣饰装裱、装饰。适合逢年过节，挂在家里，特别喜庆。”

“那是龙舟灯吗？很像我们自贡灯会上看到的彩灯。”

有名学生指着陈列在另一处像龙舟又像凤凰的彩灯，问裘方。裘方随即带着他们走了过去，并介绍：“这是苏州彩灯，名‘凤舟灯’，顾名思义，就是以凤凰为造型做的龙舟灯。”

“早在南宋时，苏灯就已经出名了，比我们自贡的彩灯还要早，到了明清时期，它们靠着品种之多、工艺之精，冠于世。虽说自贡灯会的名气现已超过苏灯，但它们的制作工艺却今非昔比，集纸扎、裱糊、剪纸、绘画、装饰等传统艺术于一体，又将绢衣泥人、动物瓜果艺术加以融合，既好看又有创意。”

“我们自贡的彩灯也很有创意！”

一名学生接话。“没错！比创意，我们自贡的灯匠从不输。”

裘方自信点头，而后带着他们朝自贡彩灯的展示区走去。“哇！那是瓷器做的小兔子吗？”

一个小女孩冲出了人群，率先跑到瓷器灯的展示柜前，眼巴巴地瞅着这盏用瓷酒杯和瓷勺捆扎成的兔子灯，双眼直泛光，“我之前在灯会上见到过很大很大的花瓶灯，也是用许多瓷器堆成的，但这么小的瓷器灯，还是头一回见。”

“它这么小，外面又是这么多瓷杯子瓷勺，能亮吗？”

她扭头看向裘方，好奇问。裘方点头，“灯源都在兔子的肚子里，还是挺亮的。”

“是怎么捆在一起的呢？还不会散。”

另一名学生也凑了过来，“以前看灯会的时候，我就问过我爸这个问题，那么多的瓷碗、瓷碟要堆出那么高一座巨型花瓶，是怎么办到的，我爸说他要是晓得，就去做灯了。”

裘方忍俊不禁，跟着为他解惑：“这就要从咱们自贡的历史讲起，你们刚才都看到了，不同地方的彩灯，其实都具备当地特色，我们自贡也一样。”

学生们围拢过来，安静地听着。“这些瓷器彩灯，不是堆砌出来的，而叫‘捆扎’，这是一项绝活，诞生于过去那些沿街兜售瓷器的商人那里。”

“自贡属于丘陵地带，坡坡坎坎很多，过去那些挑货郎为了不让框里的瓷器磕坏，就把他们捆扎到一起，后来遇到婚宴、寿宴，为了好看，便会捆扎成比较吉祥的造型，成了‘喜碗’、‘寿碗’。”

“渐渐地，捆扎技术在自贡流行开，直到64年的春节，自贡日杂公司也接到了灯会创新任务，他们在搜肠刮肚后，决定把公司常年经营的瓷碗、瓷茶杯等瓷器用品做成彩灯，因为瓷器精美华贵，寓意吉祥，还是中国特色。”

“敲定方案后，他们就找到那些早年间挑担卖过瓷碗，擅长捆扎的老师傅来进行设计、捆扎瓷器彩灯。”

“老师傅们没有盲目开干，而是先挑选了一批最适合的瓷碗、瓷盘子、瓷勺作为备用。你们看……”说着，裘方指着面前的瓷器兔灯，进一步讲解：“不管是瓷酒杯还是瓷勺，质地一定要轻，最好是骨瓷类瓷器，以免太重，会散架。然后要选有镂空花纹的瓷器，这样内部的光源才能透出来，而且还能呈现出花纹的光影，会非常美。”

“选好瓷器后，怎么捆扎，也考技术，首先捆扎用的棉线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要能遮丑，还能承重，为此，他们特地在捆扎用的棉线上涂抹一道桐油，防水防雨。”

“捆扎完毕，就要在里面装上一盏盏小电灯泡，等到电源一接上，里面的灯光会把瓷碗照得晶莹剔透，而碗上的图案也会生动起来。所以亮灯后的瓷器彩灯，比不亮灯时惊艳数倍。”

“哇啊……”当明雪点燃安插在瓷器宝塔灯内部的蜡烛，再关上顶盖时，火光一下就从这盏用瓷碗、瓷碟捆扎而成的瓷器宝塔里照射出来，或穿过捆扎缝隙、或透过薄透的瓷面和镂空花纹，美得令人炫目。“明师傅，成了！”

教会明雪捆扎技术的瓷器商人在一旁激动不已，“见惯了纸花灯、绸花灯、竹花灯，我还不晓得瓷器也能做成灯。”

明雪扬唇，“万物皆可做灯。”

她还用竹丝做过灯，不过因为刘文君送她的竹丝不多，只做出一盏，还挂在她的房中，至今没找到机会拿给刘文君看。眼下，她又制作出了一盏新的花灯，可刘文君还是不在，没法分享自己此刻的欢欣雀跃。刘大人，你何时归来啊？就在众人围着这盏半丈高的瓷器宝塔灯来回欣赏时，明雪已悄然离开后店，先是来到刘府，向府中下人打听了一下刘文君与刘梢梢何时归来，可下人也是不清不楚，她只能失望地离去，又在不知不觉间，来到明家那片竹林，望着眼前的竹烟波月蹙起了眉。“刘大人，我也能做出梦里在仙界看到的瓷器灯了，虽然远不如仙界那盏庞大，但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或者我的后代，一定能做出同样巨型的瓷器花灯来。”

“那时，你会在我身边吗？”

明雪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随即，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身旁一株竹子上刻下了“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而后，又在这行诗词的后面署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