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随着刘文君一步一步走来,明雪感觉自己的心跳愈快,响如擂鼓。而刘文君亦是如此,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就像灌了铅,每踏出一步都无比艰难。眼看着二人只有不到两丈远的距离,刘梢梢激动地捏紧了双拳,在心中呐喊:爹,快呀!“咳!”
蓦地,刘文君止步不前。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书签,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明雪,忽然掉头转身,快步回到刘梢梢跟前。“爹,咋了?”
刘梢梢不解。这个问题,明雪也在心里问。为何不过来?只差不到一丈远啊!刘文君凝眉道:“我有急事要先行一步,你去把书签拿给阿雪吧。”
说完,不等女儿回应,就把书签塞到了她的小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了。“爹……”愣了半晌,刘梢梢才转过身叫住他,可他已经消失不见。明雪眼中的光,骤然消失。“阿…阿雪姐姐……”刘梢梢不知该如何面对明雪,紧咬着下唇许久,才缓缓回过头,只见明雪已然走来,接过了她手里的书签。“你爹做这些,花了不少时间吧?”
“对对!”
刘梢梢猛点头,见明雪的神色并无异常,便挥舞着小手说:“熬了好几宿呢!本来他最近公务又忙,闲暇时光,全帮你做书签去了。”
“他知你喜欢看书,想着一枚书签肯定不够用,便一口气做了三四枚呢!”
“替我谢谢你爹。”
明雪垂着眸子低喃道。刘梢梢噘起了嘴,“要谢,日后等你们见了面亲口去谢,我不帮传话!”
“不知何时,还能见面……”明雪的声音越发得低,到后面已是声若蚊蝇。刘梢梢锁眉拧鼻,拉住了她另一只手,轻声道:“阿雪姐姐,我爹是真的很忙,他不是不想……”“梢梢,陪我去庙里祈福吧。”
明雪反握住了她的小手。“好!”
刘梢梢毅然点头。她要求佛祖成全她爹和阿雪姐姐!可惜,佛祖没有实现她的愿望,过年期间,刘文君变得更加忙碌,甚至还去了一趟州府协助抓捕逃犯,让她蹀躞不下。好在,明雪总把她带在身边,一有空就教她做灯,而章道明则变着花样给她买好吃的小零嘴儿,明老太也从其他老姐妹那里“聘”来一只小奶猫与她为伴。“来,梢梢,在纳猫契上写下你的大名,再盖上手印,这只狸奴就可以跟你回家了。”
(注:古人养猫名为“聘”,需要正儿八经地签一张纳猫契,再按照规矩完成纳猫仪式,才能养猫)刘梢梢乖乖照办,完成纳猫仪式后,从明老太的怀中接过了小奶猫,轻抚着它的头,问:“祖母,它有名字吗?”
明老太莞尔说:“这不是等着你来为它起吗?”
“我呀?”
刘梢梢有些犯难,让她起名,不是小白就是小黑,太委屈这只漂亮的狸奴了。“雪花戏扑风花影……”一旁的明雪,不知为何,念起了这首诗,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耳畔吟诵,而她的眼前也随之出现了一个“猫扑风花影”的灯笼,煞是好看。“就叫雪奴吧。”
眼前的画面骤散,她脱口而出。“雪奴?”
刘梢梢想了想,立即点头,“这名儿好!”
“喵!”
她怀中的狸奴突然叫了一声,像是在与她桴鼓相应一般,逗得她开怀大笑。明雪他们也跟着言笑晏晏,冬日的寒风很快被众人的喜悦驱散。刘梢梢望着待自己亲如家人的明雪与明老太,以及其他明家人,愈发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转眼来到大年三十,除了“敬灶神”点红灯外,富顺县的各家各户于年三十还要在门前再点一盏红灯。原本,小户人家挂红纸灯笼,大户人家则吊四方形檐灯或六方形宫灯,而像县衙这种地方,更是要悬挂圆形大纱灯,以示对灶神的尊敬。但自从“万物皆可灯”的观念在这里的花灯铺传开后,制作宫灯与纱灯的原材料不再只限于竹木做架,丝绸、布料、纸张作灯衣,而是就地取材,花卉、瓜果壳、蚕茧、陶瓷碗碟…甚至还有扎染,让今年的红灯花样百出。当然,也有用金银珠宝来做灯的,本地盐商富豪之家为彰显财气,在厅堂、门首悬挂的宫灯和纱灯,皆镶金嵌玉,饰以彩穗,题写诗文,不一而足。正应了那句“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当刘文君带着手下返回时,远远就望见了火树银花触目红的过年景象,旅途的疲惫当即消散,率先骑马奔腾,直奔县衙。“驾!”
“回家过年啰!”
手下见状,相继加速,又兴奋呐喊。归家的喜悦伴随着一路的流光溢彩,意气激昂。“爹!”
终于赶在大年三十的夜里等回了刘文君,刘梢梢连忙迎了出去,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爹,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你一起吃五辛盘等得都快睡着了。”
“我看琴姑在信里说,你这几日不是一直都住在明家吗?”
刘文君疑惑。他本打算回来后,再回府一趟,让琴姑把女儿从明家接回来,哪曾想,女儿竟独自一人在空落落的官廨等自己,不免心头一暖,将她抱得更紧。刘梢梢说:“我想着爹今日一定会赶回来,便在此等候你。”
“阿雪姐姐也在等你。”
她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又在乱说。”
刘文君低下头,轻扯了一下她的双丫髻,而后松开了她,朝屋里走去。“我没乱说!”
刘梢梢追了上去,“是阿雪姐姐让我给你带的话,五辛盘也是她为你准备的,她说:虽已过年,但元宵未至,一切还来得及,只要你敢迈出一步,她就会为你迈出一百步。”
刘文君脚下一滞,捏紧了拳头。“爹,还来得及。”
刘梢梢又道。刘文君没有说话,在原地僵立片刻,最终还是闷头进了屋……“一步…都不愿意为我迈出吗?”
此刻的明雪,正站在官廨外面,手里拎着她用刘文君送她的竹丝制作的那盏灯,望着院子里仅有的灯火,久久不动,任由冷风吹乱她的发髻,吹凉她执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