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男子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只见临潭张开流了满嘴鲜血的嘴，一字一字地道：“不可否认，即使过了几百年，你还是这么厉害。不过……”他的语气忽然凌厉起来：“不过你真的以为这几百年我毫无长进？”

话音未落，临潭猛地冲上来，用尽全身力量挥了一掌，长发男子暗道不好，闪身一躲，竟然以飞快的速度躲开了。

延年在旁边观战，几乎下意识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因为事实证明，长发男子躲开也没用，因为肉眼不可见的强烈气流穿透空气和皮肤，到达长发男子的身体内部，然后——

“轰——”的一声，长发男子感觉到自己的腹腔和胸腔几乎要炸开一般……不，是已经炸开了，炸得血肉模糊、炸得他有一瞬间五感尽失、神志混乱，他勉勉强强后退了几步，然后“噗通”一声单膝栽倒在地上，右手死死撑住自己，不让自己趴下。他的口腔中，鲜血喷涌而来，呕吐一般不停地流出身体中的血液，流下来的血聚在面前，居然汇成了一汪血泊。

长发男子喘了半晌，一抬头，面前停了一双沾了鲜血的小鞋。临潭面无表情地走到长发男子面前，脸上是和表面年龄不符的冷酷。长发男子的嘴仍是勾出一个令临潭深恶痛绝的弧度：“呵，不错。”

临潭还是面无表情，但是脸色却愈发的差，他的喉咙仿佛被扼住了，说不出话来。

长发男子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走到临潭面前，用沾满鲜血的右手颤抖着抚摸着临潭的脸庞。

“阿临。”

那是临潭的乳名。

临潭的瞳孔猛地放大，不可置信的样子，似乎不相信自己时隔几百年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长发男子对临潭的反应浑然不觉，只是双眼痴痴地盯着临潭的脸。

“……阿霖……”

那是临潭母亲，也就是长发男子姐姐的名字。

临潭忽然怒发冲冠：“你怎敢唤我母亲的！知不知道她是被谁杀死的？！你怎敢！！！”

长发男子并不听临潭的怒骂，他在临潭白皙的脸上用右手上的血液划了几道，使那张脸看起来更可怖，也……更像记忆中的脸。

长发男子轻轻捧着临潭的脸，缓缓道：“这样就更像了……阿霖。”

“你在做什么？发什么疯呢？”

“你娘亲死之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长发男子道。“你长得可真像你娘亲……只是眼睛不像，头发颜色也不像，倒像那个……讨厌的男人。”

临潭没有说话，他的直觉告诉他很快就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长发男子的右手缓缓垂下，手掌又贴到临潭的心口处。“当年你娘……”他的声音哽咽了一瞬，嗓子似乎艰涩异常，“就是这么死的。”

忽然他整个右手刺进临潭的胸膛，贯穿了临潭的身体。顿时，血流如注，临潭身体中温热的血液顺着长发男子的右手流个不停，滴在地上，和先前长发男子的血混在一起，聚在一处，血泊蔓延的越来越广，两个人衣摆都或多或少沾上了鲜血，鲜血浸湿了他们的鞋底。

临潭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握住贯穿他胸膛的那只手的手腕。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扯出一个笑容。

“哈哈，舅舅……你把我也杀了，真不错。”

长发男子忽然道：“来吧。”

临潭呆愣了一瞬，然后猛地将长发男子的手从他的胸膛中拔出，鲜血顿时喷了满地。他的周身妖力涌动，然后——

临潭胸前还在冒着血的大窟窿正奇迹般的一点一点愈合，而长发男子的右胸，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饶是长发男子已经料到一二，他还是小小的震惊了一下：“我没想到……当初你五百年都没练成的伤害反噬，居然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练成了。”

紧接着，长发男子“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然后努力翻了个身，对着满天空闪烁的繁星，道：“阿临……做的不错。”

随后他又盯着某一颗星星，喃喃地道：“阿霖……我好想你啊。”

“我来找你了。”

他的瞳孔渐渐涣散，嘴角还残留着生前的一丝幸福的弧度。他的身体渐渐化为一点一点的星光，湮没在这星夜里。

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向来没心没肺的红发少年，从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水，混在脚下的血泊里，融的看不见踪影。

霎时间，血流成河。也不知道是身体中流出的血，还是人心中的伤口迟迟没有愈合。

延年放开拦住叶昭雪的双手，缓缓走向临潭。红发少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临潭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怀抱是久违的，仿佛千年来他从未这样，被人虔诚地安抚过。

延年的双臂紧紧环着少年已经很宽阔有力的臂膀，她觉得在这一瞬间，这臂膀承受的太多，已经脆弱不堪了。

临潭僵硬了一瞬，终于认命似的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两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身上少女的背上，似乎往事随着这两滴泪逝去，再也不会掺进他的生活。

临潭拿出两个小盏，扯出一个笑容，对延年道：“喝吗？你最喜欢的桃花陈酿。”

延年斜眼看了临潭一眼，见后者并无太大异样，便微笑着道：“好。”

半个时辰之后，叶昭雪面带无语的看着眼前两个醉鬼。

其实延年根本没醉，只是趁着喝酒发个疯，顺便纾解纾解临潭的心情，临潭酒量不咋地，却是又菜又爱喝，那醉了之后发的酒疯……可谓是一言难尽。

叶昭雪拦住正要再开一坛酒的临潭，努力保持冷静地问道：“你舅舅吞的那些人还没救出来呢。”

临潭开酒坛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没理叶昭雪。延年摇晃了一下临潭，换了个说法问：“那个王八蛋，他把抓走的那些人藏哪儿了？”

这回临潭抬起头，虽然醉了酒，但是智商还在。他说：“去原先大树扎根的地方，地底下应该会有，没有的话就是已经被那个混蛋吞了，找不回来了，死了。”

叶昭雪立刻开始挖土，延年则是架着醉成一滩泥似的临潭走到众人歇息的山坡上，后者一沾草坪就睡了过去，睡相还算老实，恬静的睡颜……总之比延年好多了。

延年也躺在了临潭身边，抬头望天，并不睡觉。

一炷香后，叶昭雪拎着昏睡不醒的身上脏兮兮的几个人，一个一个放在山坡上。她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几个人，又回去找了一番才承认那几个人确实被那棵大柳树吞掉了。这还没完，延年看见她在周围布了个防御阵法，然后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做完这些后，叶昭雪才长舒一口气，躺在了草坪上沉沉睡去。

睡着前一秒，延年都在想的是，叶昭雪真不愧是女主，品德如此高尚。要是换了她，她可能直接把那几个累赘修士扔地底下不管了。

临潭睁了眼，眼中一片清明，不像是醉了酒的样子。他微微转过头，看向身边熟睡的身着银色圆领袍、剑眉杏眼的年少女子。临潭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眸子蓦然变得深邃，眼底看不清是什么感情。

延年轻闭着眼，不知道有人此时正专注地看着她。她抱紧手中的剑，脑袋蹭了蹭剑柄，又不动了。

临潭的手描摹着眼前少女的五官样貌，半晌他似乎觉得还不够，抬起手勾着少女乌黑的发丝。他的嘴唇凑了过去想要碰一碰少女白皙的脸庞。

少女忽然道：“……干杯！”

临潭的动作顿住了，随后为延年神奇的梦呓哑然失笑。

他的唇终究还是没有落下，临潭躺了回去，轻轻攥着身边延年的衣角，也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