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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谭万山忍痛出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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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换枪轰保长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一时全村人都人人皆知,只有金木匠不晓得。金木匠回到村里,就见村里的人纷纷挑着谷箩,往谭家门前涌去,村里人这是要去谭家借粮缴军粮哩。

谭万山门前的晒谷坪上就聚集了几百人,各人都挑着空谷箩,坐在搁在谷箩上的扁担上,晒谷坪上闹哄哄的,大家首先关注的不是征粮,而是日本兵南下的事。

“这衡阳国军能守得住么?”

“日本人真的会来么?”

大家见金木匠从镇里回来了,都来问金木匠。“难说里!”

金木匠道:“我也是昨天听人说,方先觉的部队打了十多天了,那日本兵一轮一轮的攻打,硬是被方先觉的部队顶住了,只眼睁睁等着外围的国军来救,等这么多天了毛都没有见着。”

刘一刀哼了一声说:“要等国军来救,那就完了,我敢打赌,方先觉就是打光了,也不会有哪个去救的,这老蒋的军队,我算是看透了。”

方脑壳说:“听说外围的国军也有十多万呢,也不比日兵兵少,怎么就会见死不救?”

山老绾就很气愤,说:“国军的军官,都是图自保,有枪就是草头王,都怕自己的人枪被打光,哪去管别人的死活,这样的军队,再多也没有屁用。”

葛师爷也是走南闯北惯的,道:“也不见得,那日本军队也有几十万,他有打衡阳的部队,也会有防着国军打援的部队,国军打援的部队也不是轻易打得进来的。”

又说:“这场仗,打得惨哩,国军死得多,日本人更死得多,那遍山遍岭的尸体一堆一堆的,都没有人管,臭气薰天。”

金木匠忙打手势,压低声音说:“莫讲了,还有很多军属在哩。”

就有人问“军属不是免征吗?”

金木匠说:“不交粮,他要借粮自家吃呀。”

于是有人又说到征粮上,刘一刀问:“这借粮代征的事,是哪个出的馊主意?”

山老倌很是气愤,说:“这还有天理么,说是抗日救国,打日本人,我们人人有责,家家要出粮,我们就认了;没有粮,就向谭万山借,用借来的粮上交,我们也认了,可是这谭万山也太狠了,就这样借他的军粮,还要借一还二,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葛师爷道:“这谭万山也是昏了头了,日本人眼看就要打进来了,脑袋还能不能保住都不晓得,他还守这么些粮干屁用,他要带进棺材么?我看呀,大家也不要管他借多少还多少,他能借,我们也先落得个饱死鬼,这要是日本人不来,我们吃了再多的亏也值得,真要是日本人来了,这兵荒马乱年头,哪个晓得还有没有活人还粮哩”。

正说着,谭家大门吱的一声开了。谭万山同谭伟,陈保长一块走了出来。陈保长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好像还涂上了什么东西,油光光的,一双眼睛红得可怕,金木匠一看,笑着对众人道:“这陈猴子肯定又去哪家逗人家堂客了。”

众人也顾不得搭理他,就听陈保长冲人群喊:“各位安静了,安静了!”

众人也就不说话了,听陈保长说:“此次政府征军粮,实属不得已,日本人要打到家门口了,国军还在拼死抵抗。蒋委员长说了,抗日关系国家生死存亡,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贫富,都皆担抗日之责。各位义不容辞,有人出人,有粮出粮。我们也晓得大家的难处,现在秋粮待收,各位家中早已无粮。因此,承蒙谭爷念各位的难处,愿主动将府中有限之存粮借给大家救急。同时也请大家在借粮之后,献出一点粮食捐给抗日的国军,也不枉我们大家一点抗战报国之情。现在,请谭爷给大家讲话。”

谭万山双手抱拳,左右晃了晃,说:“各位父老,谭某向大家致意了。刚才陈保长也说了,日本人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了,要是让日本人来了,他们烧杀淫掠,十分凶残,莫说粮食,家和命都没了。大家也晓得,谭某为抗战,已将犬子送到抗战前线。上次政府征粮,谭某又义不容辞,已出了五百石。此次政府本来要抽丁征粮,幸陈保长向上峰力陈,已免抽丁,只是征粮……”

谭万山说到这里,就听人群中有几个人喊:“我们情愿去当兵扛枪,打日本人去!”

众人也发一声喊:“对!打日本人去!”

陈保长见状,忙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好不容易使大家平静了。听谭万山说:“谭谋也跟大家心情一样,也想上前线去拼上这条老命,打死一个算一个,打死两个赚一个。但是呢,各位也想想,我们在这后方种粮交粮,也是支持国军打日本嘛。此次政府又要征粮,谭某本想将家中这点存底全交了去,可是不行啊,目今正是青黄不接,谭某要是全都交了去,大家吃什么嘛,谭某不能眼看各位断粮饿死。因此谭某把这些存粮全部借给大家,先救急,大家借了粮后,除了留点吃的,就上交政府吧,也好让各位为抗战救国出一份力量。大家借谭某的粮,等秋收后再还。”

人群中刘一刀喊:“东家,既然是我们借您的粮交军粮,这交的军粮,能不能不按老规矩一斗还二斗,就按借一斗还一斗算?”

谭万山又抱了双拳,举了举,说:“各位不晓得谭某的苦处!每年这粮食各个时段都不是一个价嘛,每年秋收后,这粮价就低,一块大洋三石。可是到了现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块大洋连一石粮都买不到呀。尤其现在这兵荒马乱年头,这粮食更是珍贵,粮价是一天天涨得离谱,城里已涨到二三块一石了。等到过后秋收了,恐怕又要降到一块多大洋三石了。谭某现在借大家一斗,秋后还二斗,已是让大家占了很大便宜了。大家放心,只要有谭某在,谭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看到各位父老饿死的。……”

陈保长心里在骂,这老家伙真他妈会糊弄人,在这村里,钱不是硬通货,粮食才是硬通货,这村里人什么时候用钱买过粮,换来换去还不都是你谭家的粮?就向众人喊:“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说了,这年头,趁现在日本人还没有来,先落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此次征粮,全村除去七十七户是军属免征,其余的按人头平滩,每人五升,谭爷说了,除此数以外,每户要借口粮的,也一并借了,大家心里有数,排好队,去领粮吧。”

众人尽管还在嚷嚷,还只得跟着老苍头去粮库。陈猴子也说得对,日本人要是来了,哪个晓得自己能不能躲过这炮火刀光之灾,他能借,也先落得个饱死鬼。

一队人鱼贯地穿过谭万山的大堂和二进天井,到了后院,这也是一片宽大的晒谷坪,对面是数丈高的一面陡峻的山脚,山脚以大青石垒壁加固,壁上一字排开四个数米高的山洞,左右两旁也是数米高的围墙,围墙上还布着箭形铁叉,西面的一道围墙原来是有一道通往外边晒谷坪的的大门,但已被封死,据说是因为雯雯经常进来偷老苍头翻晒的粮食,谭典说这洞能潮,哪能防潮,到了黄梅天,这粮得天天请来雇工翻晒,而这个季节,又正是村民青黄不接的时节。谭万山防不胜防,才封的门。

老苍头到了一山洞门前,掏出了钥匙,一扇沉重的大铁门被缓缓地推开,随着大铁门刺耳的吱吱声响起,谭家放粮了。

谭万山拥有的八百多亩水田,是他祖上的遗产,占整个葫芦嘴村水田的九成以上,而且是上好的甲等水田,剩下的水田只是四周靠山的,要靠老天的雨水好才能有收成。谭万山父亲谭念祖平生没有其他嗜好,就是好这水田,看到了上好的水田,满眼就放出狼一样贪婪的光,恨不得一口吞了。为了这水田,能买就出大价钱买,不惜倾家荡产;不能买的,就使出各样法子,不顾身家性命,以得手而后快。为了夺田多次与人械斗,硬是将村里几家地主赶走了,最后被人打断胸前肋骨,骨头插入肺里不治而死。临终前对谭万山说,要将自己埋在小排山顶能看见谭家全部水田的地方,他要天天看着谭家的水田不要被子孙后代败了。谭念祖将家中几乎所有的银子都买了田了,积蓄所剩无几,只留下这些水田及这座老宅子。

谭万山与他爹不一样,他爹平生好的是田,他平生好的就是粮。而他这积粮的癖好比他好田的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年,谭万山的喜忧随着粮食的入库和出库交织着。谭万山最快意时刻,是后院如张开饥饿大嘴的洞口吞噬一石石谷子的时候。相反,那一石石谷子要是在那嘴里吐出来,谭万山就像是上吐下泻的病人,要引起翻江倒海般的生理反应,忍受着难熬的苦痛。谭万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让老苍头打开粮仓,看看库里堆放得像小山一样的粮食,伸手抓抓那一粒粒饱满的谷子,闻闻夹杂着泥土味的稻香,就会像喝醉了酒一样,没有了痛苦,没有了烦忧,充满惬意和满足。

在这村里,谭万山是一年到头每餐都可以吃上大米饭的唯一人家,但除家里人外,家里的雇工每餐也是吃不上大米饭的,只能吃半米半杂粮,对于平常人家,能一年到头吃上这半米半杂粮就很不错了。村子里的人有九成是他的佃户,收成好的话,扣除佃户的,一年也有两千多石的收成。近些年,国民政府税征捐粮一年年递增,各种名目的征捐数量占收入比从民国二十年代的四成涨到现在的近六成,看一石石的谷子挑出来,就如刽子手在一刀一刀地剐谭万山的肉。谭万山怨愤冲天,这世道,何时是个头哩!先是自己人打来打去,现在连日本人都打进来了。国家是这样的灾难深重,政府是这样的无能和贪剥,现在又来了外族的践踏掠劫,百姓还有活路么,生逢乱世,谭万山更晓得粮食的珍贵,家无粮不安,这是人的第二条命。

在这村子里,钱不是硬通货,民国政府发的法币,币值越来越难以捉摸,村里人心里没有底,只有粮才是硬通货,他们一直沿袭祖辈以来的习惯,只认准以粮换粮,以粮抵税。村里的人出货购物,一般都是用米换。多少个鸡蛋一升米,多少肉一升米,多少鱼一升米,做一天帮工付多少米的工钱,娶个媳妇,送多少石谷子多少升米彩礼等。在村子人的眼里,谭万山有粮,他就是这村里的土皇帝,上面官府要靠他交的粮养活,下面村民要借他的粮救命。村子里一家子子女多孩子小的,过完年就没有存粮了,就得开始向谭家借粮。或是想法到谭家打短工,得到些粮食回家,每到春节,家家户户都得向谭家送一方肉,或一只鸡,或一筐鸡蛋,哪家打个野物什么的,都要献给谭宅。当然,谭爷也会按惯例,打发送家一些米。村子人有了米,也不一定用来吃着饱的,穷人家,都是用这米来换粗粮吃,一升米如换成红薯,就可以让一家几口吃上两天。只有过年过节或家里有婚丧喜事生日什么的,才能吃上一顿米饭。

一石石出仓的谷子夹杂着泥土味扑鼻而来,令谭万山心如刀绞,他就独自坐在大堂里,痛苦地吸着水烟。谭伟进来问:“爹,镇公所保安队的十二个押粮的保安已来了,是不是还是由我家供饭?”

这押粮的保安,往常都由谭家供饭,而这次是由村民交粮,谭伟就拿不定主意。谭万山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唉,身上的肉都割了,还舍不得这泡屎吗,还按老规矩办吧。”

镇公所保安队张歪嘴带的十二个保安一大早走了几十里山路,早已饿得发昏。这些人越饿,越要说些吊胃口的话,让听的人咕咚咕咚吞口水。保安麻拐叹息道:“要说饭量,现在不行了,三碗饭就饱肚了。想当年,有一次外婆生日做酒,我有事去了迟了,酒席已散,外婆便给我做面,整整一斤干面,放了四个鸡蛋,近半斤油豆腐,加半斤肉,切成丝,下到肉汤里,煮出来,满满是一脸盆。我当时已是饿得发昏,外婆说,你饿极的人,慢些吃,不要吃得太急。我就慢慢吃,一脸盆连汤带面,吃得盆光光,一根面不留。”

众人听了,就听见一片的咕咚声和看到各人喉节弹簧似的上下滚动。保安八胥听了,冷笑说:“你为了这顿饭,留了几天肚子了吧?”

麻拐嘿嘿笑,说:“还要留什么肚子,实话说,吃了几个月的土豆地瓜,没沾一粒大米一根面条。”

保安大胡子哼了哼,道:“你那算什么!那年我们到外地办差,办完差,那外地上司高兴,赏我们在一家馆子吃饭,我们四个人,看伙计给我们端来一簸箕米饭,我们也是饿极了,一看,也就七八碗饭,我就对那伙计说,你这饭够我们吃么?那伙计也有些牛,说:你要是能一个人把这簸箕饭吃了,这顿饭钱我请。我一听,拍了拍桌子,你说话算数么!那伙计一听,当即就从柜台上取了两块银元来,拍到桌子上!够饭钱么!我那个气呀!取了碗就吃,也不敢吃菜,就吃光饭,沾些豆腐乳下饭。吃了一多半,有五六大碗时,肚子撑得坐不下了,便站着吃,那店里老板娘来劝,说兄弟不要致气,算了算了,不要再吃了。我嘴里含着饭说,你是怕这伙计出饭钱么?那老板娘说,饭钱是小事,只怕你撑死了,我当不起。我说,你不要说话,你看着就是了,各位大家作证,我就是撑死了,与你店无关!那老板娘就那么瞪着一双圆眼看我,看我一粒不剩把那一簸箕米饭吃得光光。”

张歪嘴听的歪嘴一不小心没有收住口,口水就涎了出来,正要说话,就见谭伟走了过来,对众人道:“跟我走吧,去我家吃饭。”

一群人进了谭万山院子,就闻到饭菜香味扑鼻而来,众人吞着一口口馋水被领到饭桌前。一看,桌子中间摆放的是一大盆炖冬瓜,一盘干辣干豆角椒炒腊肉,说是炒腊肉,其实只是上面盖了几块切得像薄纸一样的腊肉片,一大盆红椒炒茄子,一脸盆南瓜汤,还有一大盆清蒸红薯。桌上的12碗红薯拌米饭,已堆得冒尖地装好了。

张歪嘴就呸呸地说:“谭万山这狗日的,真他妈的铁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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