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借来用了,第一次是女方来相亲,第二次是复相,今天订亲。其实村里人相亲都借个大衣橱什么的装点门面,还有借崭新被褥放炕上的呢。周寡妇迎出来,跟他合力把缝纫机小心翼翼抬进屋,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现如今讲究自搞对象,你还指望媒人,还得借家具骗媳妇,那都是老一套了。”
梁进仓表示很惭愧:“那都是俺娘张罗的,家里俺娘做主。”
“要不是你娘做主的话,你也自搞对象咯?”
周寡妇咯咯浅笑。进了屋,小心翼翼把缝纫机在原位放好,盖好台布。“喂!”
周寡妇戳了梁进仓一下,“这都订亲了,有没有跟你媳妇——那事?”
话题太露骨,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脸上热辣辣的发烧。“是不是不会,我教教你?”
指甲盖挠挠梁进仓的手背,童子鸡刷的一身鸡皮疙瘩,麻酥酥的。“我先回去了婶子。”
梁进仓转身就走,太慌张,绊在门槛上差点狗啃屎。身后的周寡妇都笑岔了气。抢步追到堂屋门口挡住梁进仓,更来劲了,直接开始解扣子:“没看过女人身子吧——”梁进仓脑袋嗡的一声,赶紧闭眼,往外就闯,咚一下子撞门框上。睁开眼看路,眼珠子也不知道应该朝哪个方向骨碌。没头苍蝇似的一头冲到院里,撒腿就跑。“你跑,往哪跑,”周寡妇追出来,直接变成哭腔,“快来人啊截住他,截住大仓,这坏小子脱我衣裳——”梁进仓跑出院门,忘了自己的架子车堵在门口,扑通绊倒,刚爬起来,被周寡妇随后一把薅住后襟,更是扯着嗓子大声哭喊起来。衣服凌乱,头发也被她自己给抓散了,还真像被蹂躏了一般。正是炊烟袅袅的点儿,左邻右舍被惊动,瞬间围满了人。爬墙头、赶夜脚这事,从女娲造人就开始有了,但老少爷们都知道大仓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他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正在议论纷纷当中,一阵很大声的喧嚷传来,接着就见一群人旋风般冲过来,有男有女。是周寡妇的三个大伯哥和大伯嫂子,俱都手持棍棒,扫帚,笤帚疙瘩,锅铲子。梁进仓直接吓呆了。周寡妇的大伯哥嫂怎么出现得这么巧,早商量好了吧?只是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仔细思量,头上就挨了一棍,脑袋轰的一声。随之棍棒齐下,扫帚,笤帚,锅铲子,各种没头没脑,扑头盖脸就打。伴随着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骂。梁进仓不再思考。懵了!脸上一热,眼前的世界蒙上一层血红,流经嘴上时他舔了口,一股咸腥味儿。本能的,扭头就跑。他觉得再不跑就要被打死了。那群男女随后紧紧追来。转过两个胡同,不防被脚下一根棍子绊倒了。滚落尘埃的过程中瞥见墙角埋伏着一人,居然是村长的小儿子宋其果,嘴角还挂着得意的坏笑。这根棍子就是他故意伸出来绊倒自己的。后边的男男女女随后赶上,继续乱打。梁进仓疼得在地上翻滚惨嚎。混乱中又瞥见宋其果了,咬着牙一脸凶狠的加入混乱的暴打,而且棍棍不离他的要害。梁进仓残余的一丝清醒很想质问宋其果,自己跟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打自己?突然,意识开始模糊的梁进仓瞥见了一道老年人的虚影。虚影很淡,若有若无,像透明的气泡一样飘过来。正好搅进混乱的棍棒当中,随着棍棒被砸进梁进仓的身体里。轰,梁进仓脑袋里面就像炸响一个闷雷,瞬间有无数个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脑海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个体户,严打,企业承包,股票,国企改制,下岗,商品房,互联网经济,元宇宙……各种他闻所未闻的新名词、新技术、新知识在他脑海里翻腾。看着梁进仓停止挣扎,四肢痉挛的样子,这群人终于停手了。“他是不是死了?”
周寡妇的二大伯用手探探梁进仓鼻息:“还有气,就是晕了。”
“那就算了,咱回吧。”
“便宜他了,呸……”人群散去。躺在地上的梁进仓意识十分混乱。虽然脑海中没有别人的自我意识,但是刚才那老人七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却牢牢刻印在脑子里,变成了自己的记忆。刚刚那道虚影的前世算是社会精英,六十年代的工科大学生,三十来岁时在本县工作过,死去之后想故地重游,没想到把记忆丢到梁进仓的脑海里了。把那段记忆渐渐理顺之后,梁进仓就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宋其果棍棍不离自己要害,分明就是铁了心要弄死自己。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脑海里,浮现宋其果那凶狠的嘴脸,恶狠狠打下来的棍子……一股不可遏止的仇恨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