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夫妻俩再跟女儿说到小梁,语气里强烈的亲热滋味,让女儿都有点猝不及防的不适应。这以后更过了,但凡回家,总是跟女儿小梁长,小梁短的。妈妈总要关心地问女儿,跟小梁相处得怎么样啊,小梁有没有再次邀请你去他家玩啊?那神情,语气,简直把小梁当成她最亲的亲人来关心的。一开始的时候,女儿当然是满心欣喜啦。还有什么比解决了自己终生大事前面最大的障碍,更让人高兴的呢!可是,刘经理实在是太过于关心了。女儿就有些不堪其扰。现在俩人还在相处阶段,你们问这么多,知不知道有些问题,问出来让人多尴尬啊?郑主任则是更过了。趁着一次去梁家河公干的机会,假公济私地去小梁家里实地考察了一番。亲切地慰问了他的家人。还装作体察民情的样子,跟老英雄梁金元进行了长时间地交谈——其实他就是想体验一把跟老亲家交流什么滋味。预热,找找感觉而已。把一路陪同的肥田村长差点没憋屈死。他发现自己有病了,现在只要跟大仓沾边的事儿,他心里就跟吃了屎一样难受。不过大仓娘和老歪两口子也不好受。老歪纯属吓得,没接触过这么大的干部嘛,差点躲到猪圈里去。而大仓娘呢,则是又惊又喜,又十分尴尬,羞愧欲死。本来想跟人家郑主任的女儿结亲就是千年一遇的高攀了,可是你看看自家现在的情况!老大十九了,老二十七了,满满一炕四个儿子。却到如今还守着三间土坯房,连一处新房都没有。你怎么面对人家郑主任?这也太对不起人家了!大仓娘决定,立即建新房。现在先建起框架,立秋之前里外收拾好。秋风一起,什么都干得很快。再加上一个冬天,新房完全能够干透。今年这个春节,全家就能搬进新房去住了。那时候不管是小郑还是郑主任来家看看,至少能看得过去了吧?大仓娘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立马着手——借钱!去年老大订了一门亲事,喜酒和彩礼,来来回回总共花了将近六百块钱。自有三百,欠债三百。万万没想到因为宋其果背后使坏,这门亲事闹了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总共回本三百块钱现金,布料和手表现在还在那里放着呢。回来的三百块钱正好还债。那三百块钱的债务,其中他二叔借给五十,他三叔借给五十。另外的二百,是大仓娘回娘家借来的。还完了债发现,无债一身零。自己家辛辛苦苦攒了多年的钱,没了。好在老大能干,从零开始也不愁。发了工资一分不少上交,而且自从过完年,今天五十,明天一百的奖金不断。到现在为止,大仓娘已经攒下了将近四百块钱的巨资。三间瓦房的均价是六百块钱,也就是说,还有二百块钱的差额。而大仓娘想建的稍微好一点。现在开始时兴出厦大瓦房,这样的话,预算的差额就是三百块了。而且新房建起来,肯定原先这些老柜子旧箱子不能搬过去了。大衣橱,写字台什么的也要买上。这样就得有四百块钱的差额。不过大仓娘也不是很犯愁。毕竟家具到年底再买也行,那时候老大的工资加奖金还会有不少。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解决三百块钱的差额问题。她决定,还是先去娘家,给解决一个大头。回来看看还差多少,再从本村想办法。第二天吃过早饭大仓娘就回了娘家。下午的时候,梁进仓下班回来,看到母亲的脸色不大好看。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还时不时对着墙发呆。他偷着问继父:“叔,俺娘那是怎么了?”
老歪先是胆怯地往老婆那边瞥一眼,然后小声说:“没敢问,今天去你姥爷家了,回来就这样了。”
继父不敢问,老大肯定是敢问的:“娘,俺姥爷家有什么事吗?”
母亲没好气瞪他一眼:“你姥爷家能有什么事!”
然后她就把自己想立即建新房的想法跟老大说了。因为有三百块钱的差额嘛,这不是回了一趟娘家,想再跟娘家人那里借点。听到母亲去姥爷家借钱,做儿子的心里有些愧疚。自己现在身家好几千呢,却让母亲挖空心思地到处筹钱。可是,儿子现在不想建新房。因为建了新房,弟兄四个从今往后再凑到一个炕上的机会,就几乎没有了。反正现在他也不急着娶媳妇,建新房只能让一家人住分散了。哪有现在好啊,都紧密地住在一起。所以他是觉得有钱也不建,等等再说。要是自己把身家拿出来给母亲,她要办的事儿多了去了。肯定要建起两处大瓦房,买最时兴的家具摆设起来。还得要买电视机。因为但凡家里儿子长起来的人家,只要有条件,就得把家里搞到最豪华。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嘛。庄户人都是这么干的。过完年村里通了电,现在村里已经有了三台电视机,村长家,宋其烈家,还有大算盘子家。大算盘子不为人,电视放家里都是夜深人静等停台了,打开全家人看雪花。他不欢迎村里人挤到他家看电视。村长家除了一些姓宋的,其他人家没大有资格,也不大敢去他家看电视。饶是如此,他家也每晚人满为患。宋其烈家更不用说了,每天晚上去他家看电视的,恨不能把他家的屋墙给挤垮了。如果不是因为电视太稀缺,谁家买了谁遭罪,梁进仓肯定先给爷爷奶奶买一台。老头老太太就喜欢听点戏,看点故事什么的了。不过没办法,再坚持两年吧。不过现在看因为建房子的钱的问题,把母亲为难成这样,做儿子的于心不忍。就在想,实在不行,只好拿出一部分钱来,先让母亲建一处大瓦房?钱在手里攒着,没什么意义,因为过几年国家放开物价,钱瞬间贬值。但是也不能拿出来让母亲的置业欲望极大膨胀。新建房屋的大小和样式,总是与时俱进的。现在建起来的新房,过个三年五年,在各方面已经落伍了,所以建起来放那里没意义。“娘,那你借到了多少?”
母亲翻着白眼瞅了瞅儿子。又开始对墙发呆。这是母亲生闷气的标准姿势。这就让老大感到奇怪了。母亲去姥爷家借钱,不应该被气到啊。姥姥姥爷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一般,基本干不了农活,现在吃穿用度都要靠儿子,他们没钱。自己还有俩舅舅。大舅比母亲大。二舅比母亲小两岁。跟二舅家,这些年基本就是逢年过节走走,仅仅维持表面上的亲戚关系没断而已。这种疏远是从大仓亲爹去世那年开始的。原因无他,顶梁柱倒了,这个家就完了,二舅和二妗子生怕牵累到他们,于是采取了逃避状态。既不见人,更不出钱。而大舅跟二舅家正好相反。在那些最悲惨的日子里,除了自己爷爷奶奶,和两个叔叔,左邻右舍的亲支近派,出力最多,出钱最多的,就是大舅家了。大舅和大妗子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要管,还有生产队要出工,不能长时间在这边照顾。那时候就是大表姐过来常住。尤其是母亲生下小四儿的那段时间,大表姐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去年自己订亲,大舅借给了二百块。很少有亲戚之间一下子能借出这么多的。毕竟,借钱有风险。即使知道没风险,对于老农民来说,钱在柜子里藏着,心里就踏实。借出去了,总有自己的钱没了的感觉。大舅一家对自己家的好,真的是说都说不完。这次母亲去借钱,即使大舅手头一时不方便,也不至于让母亲回来生闷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