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是外村的,是个包工头,在村里领着很大一个建筑队,在本镇也很有名气。卖石子的跟烧石灰窑的,都要用到干建筑的,所以他们关系挺好,就一堆儿来开会了。梁秉礼情绪比较兴奋,一边拉凳子让他们坐下,一边高兴地说:“我老远一看那人有点面熟,等你进来了我才认出来,那不是大仓他二舅嘛……”哦,听了这话,魏春平也才终于想起来,这不是大仓的三叔梁秉礼吗!说实话,知道对方身份以后,他有点不想跟对方一个桌子吃饭。扪心自问,大姐应该是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从小把他抱大,所有的弟弟妹妹中对他最亲。后来大姐出嫁了,轮到这个最小的弟弟结婚,大姐是出钱出力最多的。他虽然是石匠,但又不是石头,焉能不知道感激大姐对他的好。可是他老婆觉得有心理障碍。男人老是说大姐对他好,以后要报答大姐,他老婆感觉很烦。也许是感觉是一种心理负担吧。就像欠了人钱,也就不愿见到对方差不多的心理。赶上后来大姐夫突然暴病而亡,亲戚朋友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魏春平一开始也想出钱的。但是她老婆觉得,自己又没得到大姐的什么好处,当初大姐出钱出力给弟弟娶媳妇,那是为了她弟弟。可不是为了她这个弟媳妇。自己不欠她什么。坚决不想出钱,也不想出力。而且给男人分析,大姐家里的顶梁柱到了,一家子的苦难日子才开头呢。说白了那就是个无底洞。善门难开,善门难闭,你一旦开了头给他家出钱出力,以后就等着没完没了地找上门求你出钱出力吧。三日两头来麻烦你,你总有支应不过来的时候。你给他帮惯了,一旦不帮,那就得得罪她。早得罪晚得罪早晚是个得罪。还不如趁早装傻,离她家远点为好。魏春平知道这样做的话,有点忘恩负义,有点对不起大姐。可是又觉得老婆说的有道理。然后还想到自己家也要过日子,要是帮了大姐,自己家日子就不好过。而且不听老婆的,还会影响夫妻感情,影响家庭和睦。总不能大姐夫死了,他们一家没法过了,弄得自己也跟着没法过了吧?俗话说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接受老婆管,一生都保险。于是决定还是听老婆话,做老实人。在其他的亲戚朋友都对大姐家伸出援手的时候,他选择了装傻,逃避。为此被大哥魏春安训他无情无义,被大嫂骂他狼心狗肺,也无所谓了。派老婆去骂回来就行了。虽然他也没认为做了什么亏心事,但是对于大姐那边,总是从此有心理障碍。从那以后他们两口子再也没踏上梁家河的土地。逢年过节就是让孩子跟着大伯去敷衍一下算了。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老婆的眼光是独到的,决策是无比正确的。据说自从大姐夫死后,大姐一家孤儿寡母,过得那个艰难就别提了。坐山招夫吧,还是个瘸子,据说就是个老面盆,一拳打下去都拔不出手来。对于大姐家那样的情况,确实是能离多远离多远。走近了没好处。再后来大姐连新房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要给大仓订亲,订亲都没钱,还是来跟大哥借的。对魏春平来说,这就再次证明了老婆的英明。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坚决地闭上了“善门”,大姐肯定也要到他家来借钱的。还有后来大姐要盖新房,也是来大哥家借钱。老母亲心疼女儿,来劝老二借点钱给大姐。这可是触碰了老二两口子的原则底线,老二媳妇顿时恼了。去跟大姐对骂一通。大姐那个母老虎明明想要借钱还不承认,把兄弟媳妇骂得回家来摔了好几个碗。也就是说,魏春平跟大姐都是这种关系了,他不但不想见大姐她们,连大姐婆家那边的人也不想见。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坐下了,而且是装作很熟悉的样子笑容满面打着招呼坐下的。不可能再站起来走了吧?关键还不是他一个人,另外还跟着三个同伴呢。今天所有餐馆爆满,要是走了的话,可能再也找不到能吃饭的地儿了。没办法了,只能强装笑颜,跟梁老三坐在一起吃饭了。只是魏春平不明白的是,自己作为大仓的亲二舅,这么多年不跟大仓家走动了,梁老三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吧?按理说,梁老三肯定要跟大仓一家站在一起,对他这个不上门的亲戚表示不满。见了面,一般就得装作不认识。心胸再宽广点的,最多就是打个招呼,点点头就过去了。也不至于这么亲热吧?然后更过分了,梁老三主动说,今天这顿饭他管了。跟另外三位不认识,居然主动热情地跟人攀谈,互相问是哪个村的,都是干什么的一类。还自我介绍跟魏春平是什么关系。俺大嫂是他的亲姐姐,俺俩人这是要急的亲戚啊!干建筑的包工头一听是这样的关系,顿时释然,笑着对魏春平说:“今天我们都沾了你的光了。”
魏春平笑得很不自然。还是那句话,他是摆弄石头的,但不是石头做的。所以跟梁老三同桌坐着,人家还要请自己吃饭,让他觉得十分别扭。另外那俩同村的,养鸡的和烧砖窑的,也是不大自在。因为他们一个村,魏春平跟他大姐不走动了那事,那俩同村是知道的。或者说,他们村的人都知道这事。而且早就给这事定性,就是魏春平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现在遇上他姐姐的小叔子,人家小叔子还热情地请他们吃饭,那俩同村感觉很坐不住。唯有干建筑的包工头不知道这情况。在他看来,既然是要急亲戚,这样热情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于是他也热情地跟梁老三攀谈起来。听说对方是梁家河的,包工头自然而然要问到最热门的那个话题:“听说你们村出了个人才,考大学全省第一,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厉害?”
一说到这个话题,梁秉礼脸上立刻写满了骄傲:“怎么不是真的,全县都传遍了,还能假了?一中的校长都跑俺村里来了呢!你知道那个全省第一是谁?就是我的侄女啊!”
说着一指魏春平:“就是他亲姐姐的闺女,英子!”
“是吗?”
包工头是个粗犷的汉子,一听这话扒拉了魏春平一把,“没想到你还深藏不露,明明那个全省第一是你女外甥,前几天咱们在一起议论的时候,你愣是没说!”
“啊,啊啊……”魏春平敷衍地干笑几声。两个同村低头吃菜,并不想发表议论。梁老三笑着问魏春平:“他二舅,过两天升学宴,你准备拿多少钱啊?”
魏春平支支吾吾了两声,终于冷冰冰地说:“到时候再说,我不一定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