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晚饭时分,天色已暗,贝克拉苏没有去总教食堂用餐,而是避开了众多人的耳目,一头扎进了徳里乌斯的小屋中。徳里乌斯其实也在期待贝克拉苏的到来,因为他也很想知道,贝克拉苏去尼亚以后带回来的结果。对于徳里乌斯,贝克拉苏倒是没有一点隐瞒,将自己在尼亚和米哈伊尔的所有种种经历全部说给了徳里乌斯听。“徳里乌斯,现在我又被恢复惊澜府大总教的职务了。”
贝克拉苏脸上带着些许欣慰的对着那个佝偻着的身影说道。“你知道,我并不会恭喜你,因为这并不值得祝贺!”
徳里乌斯还是那一贯的表情和神态。“其实,”贝克拉苏赶紧将话题引到正面来,“我是带着任务重新回来接掌惊澜府的,李希德一死,原本全权负责对各族优秀年轻人被害一案的特别事务局,会经历不小的人事变动。在特别事务局内部稳定下来之前,他们是没有精力去调查这案子的。”
“可是,眼下我们唯一已知的就是咱们惊澜府有一个站在席尔瓦背后的人,按照温彻斯特与欧亨利他们的意思,需要我来在惊澜府与信得过的人一起布置,将那背后之人挖出来。从而将其抓捕,以这个人为突破口,获取更多这个相关组织的信息,为我们获得部分主动。”
“至于,安天神教这块,暂时我们只能放一放,前不久阿方索对惊澜府内信教学员与非信教学员之间矛盾的处理,做得不错。暂时没什么问题了。现在我主要的精力就要放在将席尔瓦背后的人挖出来这件事上。”
“对于这个,我连阿方索他们都没有告诉,我只和你说!”
“怎么,”徳里乌斯斜着眼睛望向贝克拉苏,“你就这么信任我么?”
“当然,”贝克拉苏斩钉截铁地道,“在惊澜府,要说我贝克拉苏最为信任的,只有你徳里乌斯!”
“行了,我可承担不起,我只是一个擦擦墓碑,扫扫垃圾的杂工!你现在又恢复了大总教的职务,大手一挥,有的是人供你调遣,我这个杂工没什么作用了!”
徳里乌斯说完,将头转过去。看都不看贝克拉苏一眼。似乎恢复了大总教职务的贝克拉苏在徳里乌斯眼里就是陌生的一样。“不,你不一样,我贝克拉苏不会看错人,当年也不会救错人,我一直这么认为!”
贝克拉苏突然坐直了身体,郑重说道。“为什么?”
疑问声即刻就起。“因为,你和我是同一种人,为了这片天地!也为了惊澜府!”
“徳里乌斯,我上不了战场,无法为圣灵大陆杀敌,我把惊澜府当成了战场,我要让我的万千学生受到最好的军事教育上战场,我无法亲自杀敌,那么我让我万千的学生替代我杀敌。”
“可以说,每一个从惊澜府出去的学员,他们都是另一个“我”,我把我的每一份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希望他们能为圣灵大陆多杀掉一个黑黎曼人,希望他们为圣灵大陆再多抵挡一遍铁蹄的冲击。”
“惊澜府出现有人残害学员的事件,这是用刀在我的心头上割肉,我要将他找出来,我要让这只黑手找出来,我要彻底将这个组织清除。而惊澜府对于圣灵大陆和如今的圣灵联军的重要性,我不说,你也明白。”
“徳里乌斯,惊澜府是我为了圣灵大陆尽我应尽责任的唯一地点,我会在这里奋斗终身!”
贝克拉苏提高了音量,用表决心的语气,和几乎如同刑场上最后的呐喊一样的表情,让徳里乌斯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和惊澜府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徳里乌斯缓缓转头,与贝克拉苏对视,在昏暗的屋内,二人目光交汇。对方的身影和面容,都太过熟悉。视线穿越昏暗,曲折地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另一个“自己”。就在那个瞬间,徳里乌斯忽然感觉,那个坐在自己低矮房子中唯一的一张树桩凳子上的身影,就和自己当时一样。和自己还是联军军人时一样。一样的饱含热血,一样的拥有干劲,也一样的想为圣灵大陆的众生奋斗奉献。可是,自己在二十年前因为圣西尔以及后来的种种已经心死,如今,只能将曾经的灵魂压缩进入一个佝偻着的躯体,躲在一间小房子里面苟延残喘。但是,他贝克拉苏呢,尽管身处污浊与阴暗中,可是他依旧在用尽自己的力量和力气摆脱荆棘和泥泞蹒跚着向前行。贝克拉苏至少当初有些心灵上的东西还在。但是自己却变了。二十年了,人生没有几个二十年,岁月变迁,能改变太多东西,但是能经历住岁月侵袭的,将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心灵的触动,就在那一刹那,徳里乌斯闭上了眼睛。贝克拉苏也觉察出了徳里乌斯的异样,注视着徳里乌斯那张已经尽显苍桑的脸,一言不发。小屋里面本来就光线昏暗,两个老者一时间的沉默,让这个充斥着破败和尘土气味的小破屋,就像被遗忘在天地之外的最后的角落。天边,最后一道晚霞,失去了绚丽的颜色,冬天的夜晚再次来临,圣灵大陆可以倒数的一天又过去了。反射到墙上的一小处光影,彻底消失不见,屋内的光线更黑暗了。要不是贝克拉苏最后的一声长叹,差不多可以以为这间破屋里面,坐着两具不会言语的雕塑。刹那与永恒,时间总是无法让凡人掌控。而时间,对于如今的圣灵大陆来说,就如农夫缝着补丁的口袋从里面往外倒出的铜板,可以去数,但是越数越心凉。“徳里乌斯,我们浪费了不少时间,圣灵大陆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我们没有时间再去挥霍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还是请看在我曾经冒着风险将你救下的层面,虽然我知道你讨厌我提这件事情。”
贝克拉苏沉声说道。“咳…………”徳里乌斯的长叹声中从他应该喊军令的喉咙中缓缓发出。所有的不甘与曾经的骄傲还有那些外人看起来可笑的坚持,全部在这一声叹气声中化作虚无。徳里乌斯不是曾经那个徳里乌斯了,不再是作为方面军统领的徳里乌斯•巴斯腾,也不再是作为惊澜府杂工的徳里乌斯•奥丁森。从现在开始,徳里乌斯将是全新的徳里乌斯。“说吧!”
徳里乌斯的声音顿时又苍老了几分。“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计划,既要不动声色的不让这个潜藏在我身边的人,察觉,又要将其挖出来。所以我才想和你商量。”
“你没有任何计划么?”
徳里乌斯转头问道。“一片空白,毫无头绪!但是我想,你一定可以有奇策。因为你是惊澜之剑!”
“你,”“太高看我了!”
徳里乌斯从坐着的床沿上起身,踱着步来到这间小破屋子唯一的一扇窗户边上,用沧桑但又犀利的目光向外望去。外面,杂工小院里面,几天前萨利姆之死留下的痕迹还在。那些地上的碎石,和裂纹里面,还留有萨利姆的血肉遗迹。倒塌的小院大门,还有部分院墙,这几天徳里乌斯带领几个杂工在有空的时候,自己和了泥,自己重新将其补起来。忽然,从从新修缮的小院大门被人从外面被人推开,来人提着个小桶进入了小院朝一边走去。虽然外面天色已暗,但是徳里乌斯依旧看清了刚才走过去的是韩贲。“韩贲……”看着韩贲的背影,徳里乌斯突然回想起来韩贲身上的异光。韩贲、奇异的异光、青年、优秀、优秀青年人…………突然,一个念头从徳里乌斯心中升起,那是徳里乌斯将上述所有的元素都串联起来后形成的念头。“韩贲!”
“什么?”
贝克拉苏见在窗边往外张望并沉默的徳里乌斯,突然回过身来对自己吐出两个字,一时间没有都没有听清楚,急忙离开屁股底下的那个树桩凳子,来到徳里乌斯身边,让其给自己复述一遍。“韩贲,可以给我们带来帮助,但是………”“不要但是,说说你的计划吧………”贝克拉苏迫不及待地说。在贝克拉苏与徳里乌斯商量后的第二天,惊澜府各处法坛法香出了一份新告示。告示上有两个内容,第一个贝克拉苏重新成为惊澜府的大总教。而告示上的第二个内容,是关于韩贲的,告示上说经过几个月来的调查,证实韩贲与宇文骊及其嘉澜遗族并没有瓜葛,之前处理也不过时对其知情不报的惩罚,现如今已经查清,韩贲并非不知情,而是压根不清楚宇文骊的真实身份,如今几个月的杂工处罚已经结束,现如今将恢复其学员身份。永夜战争第三百年的最后第五天的早上,当吴大脑袋开始对着下面一队的学员讲课时,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并不响亮的“报告!”
吴大脑袋让一名矮人学员打开门,却见一身学员制服的韩贲站在了门口。“学员韩贲,前来报道!”
韩贲将身子站得笔挺,大声喊道。大声喊给那些学员听,大声喊给吴文奇听,也是大声喊给自己听。韩贲,不再是杂工了。(第五卷,《出头鸟》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