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心整个人几乎都湿透了.她身上滴滴答答直滴水,不多时,她脚下的地方就聚集了一大滩水.身后门吱呀一声,上次时晏西中毒,服侍过她的丫鬟从外头进来,手上拿了一个托盘,一见她,立即笑道,”姑娘,您先来换身衣服,别着凉.”顾夜心心急,本想着先跟时晏西把话说清楚,可是她低头看一眼自己,今儿出来的时候她走得急,如今又是盛夏,她随便穿了一身就出了门,这会子被雨一淋,腰身毕露曲线玲珑,是不好看.“好的,有劳你了.”她和善的笑,换了衣服,那丫鬟帮她擦干了头发重新梳妆了,已经看不出初时的狼狈.顾夜心实在是急,不得已道,”请问,你家公子现在在哪里?”丫鬟搁了梳子,道,”公子吩咐了,姑娘换好了衣服就带姑娘去见公子,您跟我来.”顾夜心心里一松,赶忙跟着丫鬟出了房门.仍旧是时晏西的书房,只是顾夜心到的时候,书房里有人,似是在谈事情,她等了好大一会儿,时晏西才打发人叫她进去.进了房间,顾夜心径直走到时晏西面前,急切道,”你可不可以帮我打听打听,李贺他们为什么会下刑部大牢?”时晏西本是在椅子上坐着,他仰头看她,不紧不慢道,“我觉得好奇,顾夜心,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有知道这件事请的本事?”
顾夜心咬了咬唇,垂下了眼眸,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知道你有。”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不问,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可不代表她不知道他的分量。顾夜心抬起头,眉眼微熏,“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打听这件事请,你如果可以做到,请你帮帮我,好吗?”
时晏西不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无声的看着顾夜心,许久之后,他开口道,“我已经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将他们下狱了。”
顾夜心一喜,“真的?为什么啊!”
“你来找我,想要张四道认罪伏法,所以我便使了法子,让张威供出了张四道。然后张四道也没有太抗拒,很快就招认了。但是,问题就出在张四道的这份供词上,那是一份通天的供词,最起码,裴世铭和李贺都不应该知道。”
顾夜心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寒意从裂缝中渗出,慢慢扩散至其他地方。“那份供词,是什么?”
时晏西没瞒她,直白道,“张四道背后最终的主子,是皇太后,当今皇上不成器,又膝下无子,太后为了防止权利外落,所以在背后暗中张罗未来皇位的继承人,以确保王家权倾朝野百年兴盛。而张四道这种小人物,才会跟武林扯上关系,就为了备不时之需。”
“本来,以当今皇上的智商,这事他是不可能知道的,可是谁知道你的小厮会被抓,谁知道张四道仗着背后有人如此无法无天,总之,张四道供出了这一切,皇上也就知道了,但是皇上权利早就被架空,满朝文武以王家马首是瞻,你想想,皇帝为求自保,会把唯一知道这件事请真想的裴世铭和李贺如何?”
顾夜心往后退一步,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还能怎样,当然是杀人灭口。皇帝连自己心爱的妃子都可以说啥就杀,更别说是区区一个无足轻重的大理寺卿。顾夜心一张脸苍白如纸,浑身都在抖,时晏西皱了皱眉,道,“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个,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你早一点知道也好。大理寺和刑部势如水火已经许久,刑部如今都是皇太后的人,两相倾轧之下,裴世铭和李贺,怕是脱不了身了。”
顾夜心瞳孔一缩,长长的睫毛似断翅的蝴蝶,幽然下落。怎么会这样?她原本只是一番好意,想李贺开心,可是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顾夜心木然的转过身,往门外去,时晏西眼眸一紧,快速起身挡住了她的去路。“顾夜心,外头还在下雨。”
顾夜心沉默良久,轻轻抬起头,“今天,真是谢谢你。”
说罢了,她想越过时晏西朝外去,被时晏西一把抓了手臂,“顾夜心,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外头正在下雨!”
轰隆一声,雨越下越大了。“没关系。”
她低低出声,声线沙哑,抬起手慢慢推开时晏西的手,终是出了门。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顾夜心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苏同去找夏云画了,可是这事满朝文武都一头雾水,谁都不知道好好的皇上怎么就动了怒。还没过两天,刑部那边就又传来消息,裴世铭和李贺涉嫌谋反,被刑部严刑拷打之下,裴世铭居然认了!顾夜心抖似筛糠,站都站不住,夏云画那边,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何况如此机密的事情,就算是夏家知道实情,也断不会告诉苏同。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无奈之下,顾夜心只好又去找时晏西。可是看见时晏西的脸,她却怎么都开不了口。这一次,时晏西没有为难她,“夜心,这事我帮不了你。”
预想之中的答案。他再厉害,还能左右皇帝和太后的心思吗?如果她是皇帝,为保皇位,裴世铭和李贺也必须死。顾夜心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了,时晏西神色冷峻,挨着她坐了下来。“我知道错了。”
顾夜心低声呢喃。“我闯过了这么多难关,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我做事从来都是仅凭自己心意,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我如此自打,才闯下今天这个大祸,甚至是要害死自己喜欢的男人。”
时晏西看着前方,眼神清明,“他们两个如果真死了,也不算是你害死的。裴世铭是朝中老臣了,他看见那份供词,自然知道那供词的分量,也知道那份供词有多烫手。可是他选择交给皇帝,就是选择把自己的命也一并交到了皇帝手中。李贺,不过是无妄之灾。”
顾夜心摇摇头,“不是的,如果当初我没有自作主张要你帮忙,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后果。李贺当日已经跟我说过,大理寺和刑部势如水火,张四道的事情裴世铭才不愿意多管,怕引火烧身。裴世铭一向都是忠臣,他看见这样的供词,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前途而押下他?是我,是我自作主张害死了他们,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顾夜心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是她死咬了唇,硬生生将那些眼泪憋了回去。她猛擦一把眼泪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时晏西的书房,时晏西在原地坐了许久,喊一声“林思洲”,林思洲立即从外头进来。“你去探刑部的消息,裴世铭和李贺到底怎么判,我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是!”
两日之后,刑部正式传来了消息,裴世铭和张四道涉嫌谋反,斩立决;李贺并不知情,皇上开恩,赦无罪,还回大理寺任少卿。顾夜心知道李贺被放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发了高烧,是夏云画在那边照料着,又给请了大夫,这才将病情控制住。顾夜心像是没听见这消息,绝口不提去看李贺,就连苏同来问了两回,她也只是推说有夏小姐可以照顾的更好,她去了反倒是添麻烦。所有人都不解,一向和李贺关系最好的顾夜心何以如此,甚至还有人揣测顾夜心不过是忌惮李贺如今的身份,有意冷淡不敢靠近。霍值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书本,拉了她起身。“你去看看李贺。”
顾夜心瑟缩了一下,垂下了眼眸,“有…”“你别再说什么有夏小姐的屁话!”
霍值扶住她的肩膀对上她的眼睛,“夜心,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包揽在自己身上,裴世铭不是你害死的!”
话才说完,顾夜心脸上唰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她抬起头,泪眼朦胧道,“如果你是李贺,你可会原谅我?”
不,就连说原谅这个词的,都是对裴世铭的亵渎。“难道不原谅,你就应该躲一辈子吗?夜心,裴世铭如今被抄家,皇上幸好没有牵连他的夫人和幼女,今天早晨我看见有人欺负她们,我出手救下了她们。裴世铭的夫人原本应该回老家的,可是她说她要给裴世铭收了尸再走。”
顾夜心眸子一顿。她起身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轻轻递给霍值,“这里头,是五百两银子,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去给裴世铭夫人,顺便找两个人,帮她收敛了裴大人吧。”
霍值看一眼银子皱了皱眉,接下了银子。临走之前,霍值叹口气,“夜心,我认识的你,可不是这样懦弱的人。你不是说过,真正的勇敢,是敢于面对自己害怕的事情,夜心,我希望你是个勇敢的人,不然,不但你走不出这一步,就连李贺,很可能他就废了。”
顾夜心心口一凉,许久之后,低声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