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汇券怎么换？”

老刘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特别想换点钱买瓶可口可乐给葛春妮。“真心要的话换个地方谈。”

那人神秘地说着朝后退退去。葛春妮有些犹豫，老刘却不加思索地跟了过去。有所思索后，葛春妮也跟上了。三人一前一后来到友谊商店西侧200米外的一个建筑工地。在密如蛛网的脚手架和五颜六色的塑料布后面，还有几个人凑在一起进行交易。他们穿着光鲜的衣服，眼睛像两台精明的雷达般四处扫射着，像极了接头的特务。见大家都偷偷摸摸的，老刘感觉兑换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想赶紧换几块钱闪人。他拿出了出五钱块。那人见状目露惊异：“兄弟你这是试探我不是？我是真的有货，不是那些坑蒙拐骗专找你们外地人下手的，不信你瞅瞅……”说着他“哗哗啦啦“从怀里掏出了一摞暂新的钞票：“外汇券，88版的，嘎嘎新，别人都一块五兑一块，哥给你一块三兑一块，够义气吧？”

葛春妮和老刘面面相觑，知道玩大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有了想逃跑的冲动。他们的沉默让那人误会了，他拍着胸脯保证：“想要美金的话也可以，我今天出来的着急忘记带了。看你们样子，是不是想拿美金报托福考试啊？这样，要真心要的话，一会儿跟着哥回家，咱们人民币直接兑美金，不再通过外汇券捣腾，让你们少花点冤枉钱。年轻人留个学不容易……”他将外汇券在手上拍的啪啪响。老刘和葛春妮面面相觑拔腿想跑路。那人一把抓住了老刘：“兄弟咱们好商量嘛，只当做个朋友，我薄利，相见就是缘分，哥可以无利润帮你们，怎么样？”

他手中的外汇券晃得老刘头晕，被他做生意的执著劲儿感动了，正欲开口告知实情时，一个从天而降的警察一把将外汇券夺了过去。几个埋伏在建筑工地里的警察跑了出来，迅速朝这边聚集。那边的几个人见势不妙扭头就跑。葛春妮却有些发愣，感觉他俩连累了黄牛。明知道他的行为是不对的，但内心还是有些不忍。“妈的，你俩小崽子竟然是卧底！”

那个黄牛在警察的手里挣扎着，眼睛恶狠狠地剜着他们。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葛春妮不由打了个寒颤。“走啊——”老刘拉了葛春妮连蹦带跳朝工地外面跑。前面还有几个丧家之犬般狂奔的人。一个女的被建筑材料拌倒了，同行的男的弯腰去拉她。惯性使得老刘和葛春妮没能刹住车，被他们拌倒在地。四个人摔倒在那里，被赶上来的警察给逮了个正着。被警察一个个拎起来后，四双八只眼睛对视了一下，先是惊讶，继而想笑，却又严肃地咽了回去。那两人是周鹏飞和何晓慧。周鹏飞的灰夹克被钢筋划了个大口子，何晓慧的风衣挂破了，前襟上还沾了很多灰，像从捡垃圾堆刚回归的。感情的世界太魔幻，来京前葛春妮收到了何晓慧的信，她在信中把周鹏飞骂了个狗血喷头。薄薄的信纸上每个字都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割他肉喝他血都不解恨的感觉……这才见面几天，两人就合好如初了，不，应该比当初更如胶似漆。葛春妮很想问一句：孟庄何时接了梁鸿案？但场合实在不合适，便咽了回去。四人被一起带进了派出所。候审的小房间里，他们人面对面坐着。还没等葛春妮发问，何晓慧却先发制人发问了：“你们跑那儿干嘛？难不成趁着来北京弄点外汇私奔？”

葛春妮没好气地拿眼皮子夹她。要不是看在她收留自己和老刘早就不客气地怼上了。“你们呢？”

老刘问。何晓慧哑了，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周鹏飞坦然地说：“我们商量好了，换点美元去美国。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何晓慧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给谁当爷呢？”

“晓慧你们为啥要去美国啊？”

葛春妮问。“傻，现在有点追求的全出国了，谁还留在国内啊。再说了，我们……”她看了下周鹏飞，低下了头。经何晓慧一番科谱，老刘和葛春妮这俩土包子才知道，改革开放后，来华访问的外国人、归国华侨和港澳同胞日益增多了，而国内市场供应还非常紧张，为满足来华的外国人及归桥的需要，国家发行了外汇券，使得这部分人在一些特定的宾馆、免税店等地方使用。因为只有在那里，他们才能买到被视为奢侈品的高档货——人头马的洋酒、万宝路的香烟、彩电、瑞士手表，以及一些有中国特色的手工艺品和丝绸等……这就是友谊商店牛哄哄的缘由。同时，封闭已久的国门再次打开，越来越多的国内居民开始向出国门，出国留学、务工或探亲……他们怀着各种梦想和心愿纷纷踏上了出国之旅，需要外汇券来换美元，甚至连学生们考托福的报名费也要用美元来交。据说欧美等热门国家的大使馆门口排起了通宵长队，许多人干脆在大使馆门前打起了地铺，附近的居民为此推出了出租躺椅的业务。这些原由导致了外汇券和美元的刚需，然后就催生了一个灰色工种——黄牛。原来何晓慧和周鹏飞是为了爱情才想去美国。听闻老刘只是为了喝可口可乐才想换外汇券后，办案人员很实在地把内心的想法毫不掩饰地用一连串哈哈大笑表现了出来。老刘顶着颗聪明脑袋，从小一咱被夸到大，此时掉进个尴尬口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他问。“可以，不过需要家长来接。”

警察总算控制住了笑声，恢复了公事公办的面孔。叫家长到学校都很丢人，何况是被叫到派出所？再说他们来北京考试的，家长一时也赶不来。“我们有重大立功表现啊，要不是我们当诱饵，你们也不可能逮到那个人……”老刘的聪明劲儿回归了，他已从几个办案人员的交头接耳中猜到了一切。“要不要我们通知学校来接？”

警察直接掐七寸。老刘傻了眼，那样的话高考估计会受影响，便耷拉下了头。他出来后，葛春妮被叫了进去；接着是何晓慧和周鹏飞。一个小时后，四个人再次相聚在候审室。四人再次面面相觑。“我不会叫她/他来，虽然她/他就在北京出差了”何晓慧坚定地说。葛春妮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明白是她父母中的一方。“我们想叫，但叫不来……”她看了眼老刘。“我，我，我……”周鹏飞结巴了，后面的话直接蒸发。那个在火车上勇斗座霸的气势完全没了，高大的身材仿佛突然矮了半截。他被父亲关在了姐姐家里，趁姐姐姐夫上班的时候，骗外甥说替他去买好吃的才弄到的钥匙，然后拿了些钱跑来了北京。他从同学那里得知何晓慧来了北京，但不知道她在哪，巧的是在火车上遇到了葛春妮和老刘。“你爸是不是要来了？”

何晓慧盯着自己的脚问。周鹏飞的答案仍然是“我，我，我……”“告诉我，你TM是不是要再次丢下我了？”

她猛然抬起了头，已是泪流满面。周鹏飞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你TM这次再丢下我试试，不要觉得我好欺负！我能原谅你，也能废了你！”

她猛然扑过去薅住了他的领子，继而掐住了他的脖子。周鹏飞咳嗽起来，但没有反抗，任由她掐。葛春妮和老刘吓坏了，连忙去扯她，使劲掰开了他的手。“现在只是让叫家长，要是继续闹下去，家长来也接也不行了。冷静些。”

葛春妮劝。何晓慧一屁股跌坐回木头椅子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警察闻声走了进来，冲他们吼：“怎么啦！哭啥呢！人都在这了还不老实！”

一连串的感叹号把几个人全震慑住了。“想家了……”葛春妮刚说出三个字，就被何晓慧截住了话头。她抹了把脸上的泪说：“想我奶奶了，家里人说我奶奶在医院里快死了，我在这里却出不去……求你们把我放出去吧。”

那个警察愣了下，反应了过来：“你都在这儿呢，哪个家人告诉你奶奶快……死了？”

“她猜的，不行吗？”

还没等何晓慧圆谎，周鹏飞起身冲他吼。“你，你们，好，本来想你们仨是从外地来的，她还在读书，关你们一晚上就放人了，还这么横，必须叫家长来，不然别想出去！”

他“咚”地一下子关上门走了。“你个信球！”

何晓慧一脚踹在他脚踝上，却又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将鼻涕吹起个大泡，“我奶奶三年前就去世了，还用猜！”

周鹏飞疼的闷哼一声，却仰着一脸缺心眼的笑：“你不生气就好，再踢一下，我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