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那个……”终于酝酿够勇气，想要问一句照片的事，就在这时，班门那边传来肺活量十足、直接贯穿整条走廊的一句：“13班！回班——”

　　已经到嘴边的话只得咽回嗓中。于夏迈开脚步，陈西昀和李松两个还背着书包，更是不知道发生什么，先后往教室走。

　　放完假，学生们总是松散的，这种时刻，就要用一些高压手段将他们的心收回来。显然，除了昨晚来进行测试的物理老师之外，语文老师也深谙此道，不等早读开始，就进班组织默写，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说语文课才默吗？”

有同学不小心喊得太大声，被语文老师听见，他推推眼镜，冷笑一声，开始了最拿手的讽刺：“见过临阵磨枪的，没见过敌人的刺刀都快怼到眼前还在穿裤子的，语文课和早读课间隔很久吗？要不要我明天再来啊？”

　　班中响起哄笑声。也有人在心里偷偷说：“好啊好啊。”

可是没有人敢答出声音。一时间，教室里静如无人之地，只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默写内容是文言文拓展素材，篇幅不长，内容拗口，语文老师那天口头布置了下，不少人都忘了准备。结果可想而知。一个班，满分的只有十人。

　　思维活跃的班级大多存在“轻敌”、“不踏实”的缺点，简单来讲，就是喜欢难题偏题怪题，不爱打基础。测试上也是遇强则强的类型，却极其容易阴沟里翻船。

　　对于这个结果，语文老师早有心理准备，加上，他也不是小蒋老师那样容易激动的小年轻了。动气伤血伤身，不值得。只留下一句“好好准备，等会儿再来”，便大步踱出了教室。

　　“给我看看！原文是什么啊？”

语文老师前脚刚走，宋福星后脚就转过来，救命稻草一样探头看于夏的本子。

　　在13班，于夏成绩虽然算不得顶尖，但向来细心乖巧，老师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一丝不苟地绝对按要求完成。字也赏心悦目，不像某几个成绩好的男生那样跟狗爬似的，看起来费眼睛。

　　和他抱有同种想法的不止一个人。黄雅然也猛的侧头过来。两个人如同鬣狗一样准备争夺于夏的默写本，头都快凑到一起去了，然后惊讶地发现她写出来的句子还不如他们多。

　　“我也忘记准备了。”

女生抿抿唇，说。

　　大事，这绝对是一件大事。黄雅然说：“你国庆出去旅游了？”

　　“没有。”

　　“那么喝喜酒之类的？”

　　于夏轻声：“也没有。”

　　宋福星和黄雅然都用很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认为今天一定是西边出太阳。事实上，于夏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作业。语文老师大概是在假期前一天的早读课布置的。那时，她正忐忑地想着要查手机的事，神思恍惚的，什么也没听见。

　　更要命的是，拓展材料是那天放在PPT上的，于夏读了读，也只囫囵有了个印象，不知道要默写，也就没有抄下来。她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

　　“哇，陈西昀，你个大学霸居然也没准备。”

黄雅然说着，脱力般往桌子上一倒，“完了，我们六人小组没前途了。”

　　听到六人小组，男生转笔的动作停住，看向她，十分意外的一抬眉：“你也没准备？”

　　于夏这时正微微转过来。冷不丁被问到，她手指紧了下，点了点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将她攫住。其实，这没什么可害臊的，语文老师没有批评，也没有讽刺人。班里还有不少人和她一样。可是，脸颊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就像切过洋葱想要流泪，是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希望在他眼里，她的名字是与一些“好事”挂钩的。即便那对他不重要。

　　“是不是很奇怪？”

黄雅然说着，视线又在周围转了一圈，好吧，没有一个是标准乖乖仔，尤其交作业，总有漏过那么一样两样的，“哇，果然是近墨者黑吗……”

　　“说谁是墨——”余坚秉平时拖欠作业最多，对号入座，正准备开口反驳。

　　这时，杜晗忽然在门口叫：“陈西昀！”

　　班中原本嘈杂一片的早读声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都没听清她喊什么，只知道她貌似有话说，所以纷纷放下本子、自动停止了背诵。

　　杜晗也知道，于是重复着又喊了一遍：“陈西昀，李松，还有于夏——”

　　冷不丁出现在最末的名字像一枚不和谐音符，突兀的跳了出来，大家愣了下，齐刷刷转往某个方向。连担任传话员的杜晗自己也迟疑半秒，才续上后半句。

　　“老周找你们。”

　　**

　　拥有多年上学经验的高中生们已经具备一项基本技能，只要看看谁和自己一起被叫去办公室，就能够大致推测出是什么事。

　　“凶多吉少了我估计，”推开办公室的门，李松摸到电门般抖了下，“好害怕。”

　　口中说着“好害怕”，他步履却很快，像是打算“早死早超生”，路过一位老师桌上摆的水培鸭脚木甚至还探头去看了一眼。于夏则完全做不到。向来听话的女生，成绩也处于中游，从小到大被叫到办公室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要说是挨骂。

　　脚像有千钧重，每次抬起，都要花费很大力气，秋风在这时存在感强起来，肢体全部冰凉，从教室到办公室的一段路脑袋几乎是空白的，又忍不住设想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女生即便低着头，也能看见霜似的发白脸颊。已经三人并排站定在办公桌旁，老周也从背靠椅子的姿势变为坐正，两手对在一处，搭成预备“审讯”的小山尖。陈西昀假装偏头去咳嗽，迅速丢下一句：“别紧张。”

　　几乎是气音，却不容抗拒地闯入一片乱糟糟的洋流，如同一块浮木。于夏愕然地抬起头。

　　男生没有看她。

　　班主任当前，再看来看去简直是找死。三个人齐刷刷低头对着脚尖，等待老周先发话。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老周又向后一靠，上下打量着这三个人，皱眉问出了全班同学都十分迷惑的一个问题——“你们三个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接到平临警察局打来的电话时，周良畴正准备出门陪女儿打羽毛球，一听对方自报家门，八竿子打不着的市警察局，刚想说你是搞诈骗的吧，不料对方下一句就问：“陈西昀、李松、于夏，这三个同学是你的学生吗？”

　　打羽毛球之约暂时泡汤，周良畴坐在球场旁边，仔细问起了事件经过。女儿和老婆只看着他眉头紧了松，松了又紧，都知道这个电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便自顾自地打了起来。

　　本来想趁长假杀到三个人家中去家访，被老婆劝住：“至于吗？归根到底还是做了件好事，警察也说了只是让你知晓一下情况，又不是要你兴师问罪。”

　　未成年人涉案，按规定通知监护人或班主任一方即可，一般都是告诉父母，学校不会知道。但恰好前不久，平临市警察局处理了一起案件，因学生有伤人倾向、家长隐瞒、班主任不知情而酿成大祸。稳妥起见，干脆连三名高中生的班主任一起通知，反正也涉及到违反校规的行为，教育教育也是好的。

　　“这次我是没往学校说，不然你们，”周良畴指了指陈西昀和李松，“至少得扫一年厕所！还有你们三个，以后自己主意别这么大，怎么还齐刷刷地当起英雄来了呢？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哼。有困难就去找老师、家长、警察！明白了吗？”

　　“明白了！”

察觉到今天这场训话没有重罚的意思，更像是大人的警告或关心，李松一喜，喊得最大声。

　　谁知老周话锋一转：“不过偷闯机房、擅自使用电脑、带手机之类的……数罪并罚，一人一份三千字检讨，明天交给我。行了，走吧，看见你们就头疼。”

　　“三千字检讨”如同一座巨山，“哐”一声压下来，把李松的笑容砸了个粉碎。出了办公室，他愤愤地一抓头发：“三千个字啊！还不如扫厕所呢！”

　　陈西昀手抄兜，迈步往前走：“那要不你倒回去找老周说说？”

　　“靠，那还是算了，”李松说着，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刹，把陈西昀扯到一边，“哎。”

　　“干什么？”

　　“你刚和于夏说话，叫她别紧张吧，”自诩为班中第一鹰隼，一切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眼睛，何况是整天和自己混在一起的友人，李松胳膊肘撞撞他，“我早就想说了，你是不是有点在意她？每次嗖一下都能发现她站在哪里。”

　　身为校园偶像级别的男生，和谁传八卦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陈西昀一般都否认得很快，像这样几秒不言语，只是笑着，绝对就是有情况。

　　“不是吧，”明明自己胸有成竹率先提出，得到答案，李松却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起来，“你没在开玩笑吧？”

　　陈西昀：“怎么？”

　　“没什么，好吧，也正常。虽然她不算特别漂亮……”

　　“不算特别漂亮？”

将要转弯进班门，女生侧脸露出来，黑色短发被风吹得哗哗翻飞，像轻盈掠过白栀的一小群雨燕，陈西昀手肘搭在栏杆，头微微昂着说，“很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