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是，“......对不起。”

夏梁愕然，“为何道歉？”

他倚靠着灰扑扑的墙壁，双手双脚皆被锁铐束缚，一动起来就带着叮铃哐啷的响声。朱流云嗓子喑哑，回道：“我没能耐，我不是合格的帝王，守不住皇叔的江山，更保护不了心爱的人。丞相信任我，却让你们都失望了......”朱流云懊悔，要是他在登基之前多学点东西学些武功，而不是贪图享乐，是不是就能在箭矢射向夏萤萤的时候及时救下她，是不是就能斗得赢肖太后，排除万难，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夏梁听后很生气，他狠狠踹了一脚牢狱栅栏，“我小妹怎会爱上你这个窝囊废？！后悔有什么用，她已经不在了，朱流云你就该以死谢罪，这本就是你欠她的，也是欠我爹的！”

他一气之下将丞相的死倾吐出来，可朱流云听后一脸茫然，他确实准许丞相离开，却从未寄信要他回宫。两人说法各异，重新对质完所有的事情经过，夏梁恍然大悟，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个被利用被欺骗的蠢货是他自己。李彬那日带他去看完老爹的尸体，他甚至都没去验明正身，直接听信了那混蛋的一面之词，帮着他造反，毁了妹妹的幸福，把江山给了他这个乱臣贼子。“原来如此......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我才是什么都没有看清，稀里糊涂毁了一切，我才最该死......我才是害小妹沦落至此的那个人......”他总算看清了始终的因果，但没用了，父亲和妹妹都离他而去，这世上无他夏梁能有所依靠的人，也无他能关心在意的人。父亲这等肱骨忠臣为陛下守护的江山，被他亲手捧上献给贼人，他还有什么脸去见他们？夏梁报不了仇，从牢里出来后就远走他乡再未入皇城，他要不回老爹和妹妹的尸体，也护不了这天下与百姓，与其抱憾终身迷失在对亡故之人的愧疚中，还不如去做些别的事。夏梁是自由了，可朱流云的处罚没过几日就决定下来，李彬要......烧死他。刚登基的新帝高坐在龙椅上俯视落魄的上一任皇帝，成王败寇，李彬却没有几分得意与满足。“朱流云，你知道寡人有多想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吗？在寡人还是太尉的时候，见过你被黄金轿撵从赌场抬回皇宫，见过你玩世不恭随性而活有多恣意，你做了皇帝又有多么潇洒快活，好令人艳羡，好令人嫉妒......”远远跪在李彬脚下台阶的朱流云怔怔的抬起头，“嫉妒？你嫉妒我？”

他似是要被气笑了，原来自己都嫌恶的曾经也有人羡慕，那样浑浑噩噩被人谋害算计的他还有人嫉妒。朱流云咬牙，“你若是早说自己与肖太后有血缘关系，在皇叔驾崩立遗嘱决定继位人是谁前出现就好了，那时候你大可以去抢了这皇位，你虎视眈眈的筹谋这么长时间，其实只要一句话，我连争都不会与你争。”

若非皇叔青睐，他不会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他生性就该归于广阔的天空，而不是囚在一方皇宫中。但朱流云如今说这些，不是给了李彬一耳光吗？他在爹娘的期待与逼迫下追逐了将近一辈子的名利，却对朱流云来说如同垃圾一般，他竟说他不要的东西只需要一句话便能给李彬，那他所谓的努力显得太过可笑。李彬黑着脸，看向朱流云时的眼神更愤恨。“不论是地位还是钱权，对你来说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也是随便就能施舍给别人的东西，那夏萤萤呢？”

一提到她的名字就触动了朱流云敏感的神经，他眼里忽然有了光，虽然还是极尽黑暗，却带上了一丝丝的生机。李彬沉下眉头，“东方是个神秘奇妙的地方，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要是能借助他们的力量，即便是亡者，寡人也要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

朱流云反应过来，从前就看李彬对夏萤萤不对劲了，原来真是怀着别样的心思。“你对她......李彬，你当真是禽兽不如啊！”

铁链哐啷作响，若不是朱流云被禁锢着，他看上去会冲过去掐死李彬。他嗤笑两声，缓步走了下来，“夏萤萤真是极好的姑娘，在还是太尉的时候，碍于她是皇后，便与她多有疏离，现在我是皇帝了，皇后的位置......寡人不想换人。”

冰冷的锁链顿时激烈摩擦，朱流云的手腕脚腕被勒出血，发疯般要挣脱出来，他是想腾出手打死李彬。“我就应该早点杀了你这个祸患！她被你亲手杀死了，你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她的尸体呢？你还想做什么？！”

李彬招招手叫侍卫拖朱流云下去，挂到城门上随他叫唤，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关于夏萤萤的事，朱流云把李彬从皇宫骂到了城门口，被吊起来三天也没松过口，围观的群众看着从前的皇帝沦落至此，大多怜悯他，却无一人敢伸出援手搭救。在对朱流云行刑的那一日，他面朝着浩荡的皇城，回顾纸醉金迷的过去，一把火从脚烧到头，放不下的还是夏萤萤。他想着，活是活不成了，起码......能去见她了。朱流云的焦尸被曾经侍奉过他的太监们移送到宫外，转交到了夏梁手里，他拖着板车把朱流云送到很远的地方，那里一片郁郁葱葱，没有争纷和勾心斗角。夏梁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还带着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上了山。“梁公子，这句一盏萤火覆流云，漫天星辰照君心，是什么意思？”

夏梁抚着碑上的字，解开携带上山的布包袱，露出里面黑金色的铁盒。他眼里流露出伤感与惋惜，把盒子放进少年挖出的深坑里。“是盛世浮华，没有你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