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你亡妻尸首便在此，可遣人下来验看！”

看着丘下的阵势，黄百言好一会没吭声了，他意识到自己给自己坑了，齐文节不会把曹大姐的尸首送上来，而会引他下丘夺取，如果他按兵不动，这群家伙极有可能辱尸以激怒他，但只要他动，便会被几千严阵以待的弓弩手射成筛子！丘下又在嚷了。

“三哥，先遣人验了，再做计较！”

“也好！”

黄百言点了头，沈蜜娘道：“陛下，臣沈密愿往！”

黄百言道：“这不妥当！”

沈蜜娘道：“陛下，军中实无若臣者，叛卒在彼，陛下之亲戚往必不得归，士卒往则未必识得娘娘，也不宜近瞻娘娘天容！”

也是这理，黄百言见她语气坚决，似有成竹在胸，便揖道：“劳卿了！”

沈蜜娘拜下道：“为陛下分忧，乃分也！”

起来上马便行，众人纷纷侧目，这沈蜜娘名字一换还真越来越有丈夫气慨了！

马下坡不远，便有一队骑迎了过来，沈蜜娘也不慌，一者以情理而言，齐文节不会为难她；二者她一早就有了死志的，力虽弱，自戗足矣。缓辔到了齐字大旗下，便有两个卒子过来牵马，四只眼都着意往她脸上打看，毫无疑问是叛卒了。下了马，一个着绯袍披银甲的年青将军便过来了，大概也就二十四五岁，有些文气，大概就是齐克让之子齐文节了。

“你是孟楷之妻沈氏？”

沈蜜娘道：“将军欲审罪人乎？即便欲审罪人，何必急在一时！”

齐文节也是一笑，点头，使守棺将士让开了。棺柩就放在马车厢里，棺盖已经开了。沈蜜娘看了，抹了泪下来，道：“棺中之人，确实是我大齐皇后，还请将军送之上丘！”

齐文节笑道：“万无此理，彼既是你大齐皇后，便是我大唐罪人！本将军知你是士族之子，受迫委身于贼，也不为难你，回去告诉黄巢，过午不自缚下丘，我将曝曹氏之尸！”

沈蜜娘一笑，道：“将军以为黄巢为何样人也？”

“落第狂生，乱世枭雄！”

“将军既知其为人，奈何欲以一死妇相胁？”

齐文节一愣，道：“彼不重之，奈何相索？”

沈蜜娘道：“枭雄之心，故非常人可知也！一则欲缓将军之兵，以待二军之援；二则正欲将军曝尸，以激怒士卒，使致死于将军也！”

齐文节又是一愣，道：“二军之援？哪得二军？”

沈蜜娘道：“亳州黄皓，徐州尚让！”

齐文节顾左右笑道：“此妇舌长吓人！”

王肤稠、康正等皆笑。

沈蜜娘淡笑道：“非是妇人舌长吓人，而是黄巢计深吓人！”

王肤稠道：“仔细道来，一字不实，教你死生不得！”

沈蜜娘抬头看着这个一脸胡须的军汉道：“将军以为尚让已降时溥，则必不肯助黄巢乎？今尚让在此，知黄皓将至，当奈何？”

王肤稠道：“合手我军，先下黄巢，再破黄皓！”

“此策之下者，何若联手黄皓，击溃将军，再合师攻略兖州？今朱温已与李克用交恶，而秦宗权犹以大齐节度使自居，将军既败，兖州危急，谁能救之？兖州下则曹、濮故地唾手可得，朱温悔罪拜伏不暇，河南可席卷而有。如此富贵，尚让岂不动心？且其叛也，以为黄巢已死于乱军耳，黄巢但肯赦之，必翻然从命！此方是黄巢不东走空虚之地而倔强南行之故！”

一时，众人哑然，相顾失色，这个还真有道理，且以时溥那个气性，也未必真容得下尚让和他的一万军马！果然如此，兖州必危！

“黄巢之计，你何以得之？”

沈蜜娘低头道：“黄巢无妻，妇人无夫，枕席之间，无话不尽！”

她觉得自己两颊在发烫，不过妇人当众言说此等事，不管真假，发烫都是该当的。齐文节道：“你又奈何为本将军道之？”

沈蜜娘垂泪道：“妇人乃江南士族，岂愿委身于老贼！”

齐文节叹了一声，道：“你既有忠义之心，朝廷自会褒赏，依你之意，本将军当如何区处？”

沈蜜娘道：“赐妇人毒刃一柄，许妇人将曹氏带还，网开一面，许丘上将士自新报效！”

齐文节问康正诸人的意思，都点了头。

黄百言几个人正凑着商量如何夺棺，不想沈蜜娘竟将曹氏带了回来，都有些不信，各自验看了才知是真，都是又抹泪又笑。

“沈卿，朕要与你记功——记大功，一等功！”

“臣有罪无功！”

沈蜜娘拜在地上，将毒刃齐额高举，将丘下之语，原原本本的说道起来，当说道黄巢的“深计”时，众人都瞠目结舌，以为真有。当说道“枕席之语”时，虽然沈蜜娘说了是诬上，可还是有人以为真有，因为他们实在不敢相信孟楷的浑家有此等智计。听到最后，又有人怀疑起来，沈蜜娘或者是真的降了官，不然为什要请这把毒刃！

黄百言却没有想这么多，眼前这个女人再次震惊了他，这真是个天才呀，他既想拥着她转上几个圈，也想跪下表示甘拜下风，可他最后只是骄傲的嚷道：“沈卿真乃女中豪杰，诸葛武侯再世亦当自叹不如！”

然后唤了沈蜜娘起来道：“非卿诬朕，实朕诬卿！这毒刃还是卿拿着，只是不许向己！”

黄邛流矢向前道：“嫂嫂，此刃赏了兄弟罢！”

沈蜜娘点头。黄百言却瞪着挥退了黄邛，递刀道：“朕不疑卿，卿亦当不疑朕！”

沈蜜娘也不辞，拜接了。

这时，丘下已嚷起招降之语来。黄巢的几个兄弟无不皱了眉，沈蜜娘却道：“齐文节既墮计中，则可无大忧，彼招降不果，惧二军来援，必将急攻。徐州近，尚让最迟日暮可至，齐文节但探知其将至则必退，不固寨自守则必退守金乡，趁时逐之，可以小胜！”

“何以知尚让必至？”

“尚让失了陛下所在倒罢，既知而不追，时溥将疑之，尚让好猜，以己度人，必然急赴！”

黄百言揖了揖手，黄巢的肌肉记忆都是被动技能，唯独这揖手的动作是个例外，他以己意主动也可以做得很轻松。

其实丘上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猜疑沈蜜娘，他们已习惯做沈蜜娘与孟楷做一个整体来看，他们觉得皇帝是个真圣人，走了个方百夫，又跳出来个沈玉鹊，智计如此，又何忧其他！

焚却了曹氏的尸体，丘下的鼓声便擂了起来，人马大动，很快南北两坡下便各积了两千人马，鼓声停，便又齐嚷起来：“投械不杀，反戈录功！斩得黄巢，赏钱百万！执迷不悟，斩成万段！”

丘上的这些大齐将士都已是有过决择的，在狼虎谷没走的这几句话也勾不动，半道上寻过来的、撞上的，这几句话一时也难勾动的。

黄百言听从了沈蜜娘的建议，留了黄揿、华温琪三百骑不动，使黄揆、黄邛分五百人守南坡，自己与黄巢七弟黄郢分五百人守北坡，余下两百人使黄巢的两位兄长黄存、黄秉领着充杂役，救护伤病，搬掇木石，收拾箭矢。

丘下喊过一阵，又擂了一阵鼓，便有弓箭扑天而起，如雨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