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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细腻的红嫁衣轻盈的舒展在乌初烟身上,完美的掩盖了她的不安和惶然。
乌初烟是我的继母,不,现在还不是,还差一点点,我父亲迎娶她的花轿刚刚到门外而已,他们还没有拜堂,没有拜堂就算不得正式夫妻。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父亲今天很高兴,容光焕发的似乎年轻了十几岁,自从母亲生病卧床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么温煦的笑颜,今天难得他这么开心,所以我决定收敛一点儿,不那么明目张胆的惹怒他。 厨房木盆里的大青鳖一动不动的趴着,绿豆般大小的眼睛隔着水和我遥遥对望。 大难临头的鳖,快要没命了都不知道。 我拿着一双加长竹筷子戳着它的后背,企图看到它四肢狂舞的慌乱场面,可惜这只大青鳖壳硬得很,任我戳了半天连尾巴都没有摆动一下。 “诺儿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起来,老爷到处找你呢!新夫人要进府了,你是大小姐,要跟老爷一起去迎接新夫人。”焦灼的有些严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府里新来的护院领头苏瑾言师父,因为他的面孔已经倒映在了水盆里。 作为一个武师,苏瑾言的长相实在秀气的太过分了,再水灵的女孩子跟他站在一起都会变得粗糙起来,他刚进府时我一度怀疑他应该是我父亲给我请来的教书先生,而不是一个舞刀弄棍、保家护宅的武师。 “这种时候我爹才不会希望我去捣乱,你就省省吧,别拿那种哄小孩的话来骗我,他才不会到处找我呢。”
我笑嘻嘻的敷衍着,继续乐此不疲的用筷子戳着大青鳖的后背。 苏瑾言的面孔被水纹晃动的有些扭曲,就在我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却蹲了下来扯扯我乱糟糟的辫子说道:“我知道今天是诺儿小姐九岁的生日,你是在生气老爷只顾着迎娶新夫人,把你忘了吧,看看,诺儿小姐都九岁了,还连头发都梳不好。”
我气恼的抬头,手中的两根筷子毫不客气的戳向苏瑾言的眼睛。 事实证明,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诺儿跟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师动手实在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不明智到了丢脸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瑾言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夺下了筷子,折成两段扔在水里,口气比我父亲还严厉的教训道:“小孩家家的怎么如此恶毒,这样很不招人喜欢的。”
“我干嘛要招人喜欢!”
我冷笑着从水里拎起大青鳖,一手抓过菜板上的刀,干脆利落的剁掉了大青鳖的左前爪。
似是痛极,大青鳖的小脑袋和剩下的三个爪子慌乱的在空中挥舞着,砍落的左前爪掉在了苏瑾言的身上,在他灰色的衣襟上留下了一圈晕染的暗红色。 苏瑾言愣愣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脸上的表情惊讶极了,我挑衅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表情从惊讶到厌恶。 想惹一个大人反感实在太容易了,他们总觉得小孩子就应该是娇憨可人的,像我这样心肠狠毒的小孩子,没有人会不讨厌。 如我所愿,苏瑾言的面孔和眼睛里满满的尽是厌恶的神色,僵持了半晌,他忽然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走,便低头寻找砍落的鳖爪。 头顶蓦地传来手掌的抚摸,粗粝的,却又带着一点儿难言的温柔。 我有些迟疑,不知道应不应该躲开,自从母亲死后,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着法子的招人烦,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再这样亲昵的抚摸过我,莫名的,我有些微微的舍不得,舍不得苏瑾言那只粗糙的布满厚茧的手。 “诺儿听话,老爷今天要成亲,按礼节,你应该去迎接一下新夫人。”我霍地从他手底下逃开,不耐烦道:“反正以后天天见,现在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苏瑾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递到我面前,若无其事的说道:“别闹脾气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打开看看。”
我盯着苏瑾言清秀的面孔,心里很是不悦,方才还明明全是厌恶,怎么眨眼间就没了,大人真是善变! 打开的木匣子里是一串殷红的珊瑚手镯,规规矩矩的躺在木匣里,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暗暗的绞紧手指,脸色慢慢变得通红起来,这串手镯我认识,聚祥宝阁里的东西,我曾经去偷过,被当场抓住了,本以为那老板会告到我父亲那里,没想到我被老板关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放了出来。 我当时还在揣测是不是因为那老板不想伤了和我父亲之间的和气,所以才放了我,毕竟我父亲也是生意人,和那老板也偶有来往。 我傅家的家底还是很殷实的,作为傅家唯一的小姐,我当然不可能买不起那串手镯,偷,只不过是觉得刺激罢了,难到手的东西才更珍贵,轻易就买到的太没意思了。 “你跟踪我?”
我狠狠的瞪着苏瑾言,莫名的有一种被人侮辱了的感觉。
苏瑾言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说道:“大小姐,你放着银子不去买,偏偏要趁人不注意的去偷,如果不是我恰好经过,聚祥宝阁的老板肯定会告到老爷这里的,你就不怕老爷又生气?”我不屑的扭头道:“我干嘛要怕,他生不生气关我什么事。”
苏瑾言强制的把珊瑚手镯戴在我的手腕上,满意的点头道:“嗯,不错,还好我给你改小了,正好合适,走吧,诺儿小姐,别耍脾气了,我给你梳辫子,作为交换,你乖乖地跟我去好不好?”
听到他说梳辫子,我忽然来了兴致,讨价还价道:“可以啊,你以后天天给我梳辫子我就去。”
苏瑾言拿过我抱在怀里的大青鳖放在水里,调笑道:“只要诺儿小姐以后别去偷东西,乖乖地做个好小姐,天天梳辫子的事情可以考虑。”
我轻抚着手腕上的珊瑚手镯,冷哼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不是说给我梳辫子吗,我看看你这个整天只会耍刀弄棍的手能梳出来什么样的辫子。”
苏瑾言的手很巧,尽管我是存了一半想找茬的心思的,可是当我看到镜子里那两个辫子绾成的小圆髻时,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小小的惊讶。 我倒是真没有想到,苏瑾言那双满是厚茧的手居然也像我娘那样灵巧万分。 跟着苏瑾言到喜堂的时候,乌初烟正微垂着头任由喜婆牵引到我爹身旁,我拨开众人走到他们两个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爹,娘,诺儿祝你们白头偕老。”
我爹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大概以为我是来捣乱的,听到我的话欣喜的不得了,俯身慈爱又心疼的揽着我道:“诺儿,你真是我的好女儿,爹爹最近总是对你发脾气,委屈你了。”
乌初烟薄纱下的面容也放松了很多,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方才还一直紧绷的神经猛地一下松弛了,算起来她大概也只比我大十岁吧,十九岁的年纪里给别人做继房,还顺带着有了一个顽劣不堪的女儿。 当我趁着他们拜堂的吉时悄悄退到宾客之外的时候,苏瑾言没有再拦着我。 我偷偷的溜进了祠堂里,紧紧地关上门,点了一根香烛在摆满灵位的供桌上。 这么隆重的日子里,爹爹居然都没有想着祭奠一下祖先亲人,他忘,我可不会忘,更何况我娘的灵位也在这里。 祠堂里光线很暗,没有一丝风,却又凉的渗人,烛火忽高忽低的摇摆不定,乍一看,倒好像是有人在旁边吹动似的。 香烛后面伫立着几排整齐漆黑的灵位,被烛火一照,浓重的影子重重叠叠相互交错,让人有些看不清后面的灵位。 跪拜用的蒲团很柔软,我躺在上面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下,不知不觉中却睡着了。 梦很长,扭曲血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在梦里握着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的割着一个人的脖颈,喷溅而出的血液浸透了我的衣服,黏黏腻腻的贴在肌肤上,像蠕动的蛇鳞一样令人恶心。 耳边没有惨叫声,只有尖利的狂笑声,刺得人耳膜生痛。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香烛也早已燃尽,连一丝蜡油都没有留下。 我咕噜一声从蒲团上爬起来,镇定的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侧耳听外面的动静,门外喧嚣的乐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其间夹杂着些许宾客相互道别的声音,喜宴应该是接近尾声了吧。 手腕上的珊瑚手镯冰凉凉的,我把它摘下来攥在手里,心里忽然莫名的有些疑惑,我记得,这个珊瑚手镯价格并不算低,至少能抵得上苏瑾言做护院一年的工钱,为什么他要花这么一笔钱给我买东西? 讨好? 绝对不可能,讨好我能有什么好处。 关心? 拉倒吧,谁会关心我! 我狠狠的用力把珊瑚手镯扔到供桌下面,确定黑暗里传来“咚”的一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祠堂。 傅家的仆人很多,但却基本没人敢过问我的事,也没有人敢自告奋勇来伺候我,之前能在我身边待上十天半月的,差不多都残废了,有被火烧的,有折断手脚的,有双目失明的。 傅家的钱也很多,所以即便是我做了这么多残忍的事,在银子的遮蔽和抹煞下,也只是得到了顽劣的恶名而已。 再次回到后厨的时候,我玩过的大青鳖和木盆还在原地分毫未动,隔壁忙忙碌碌的仆人们偶尔过来取东西,看到我也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举着烛台在地上翻找着白天被我砍掉的鳖爪,寻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正在我失望的打算站起来的时候,眼前昏暗的烛光下忽然出现了一双绣着淡色菊花的鞋子,我不耐烦的抬头道:“谁啊,没看到我在找东西吗,挡什么道!”
“你是在找这个吗?”
白皙柔弱的手掌在我面前摊开,蜷曲的鳖爪静静的躺在上面。 向上看去,那张脸似乎很熟悉,一时之间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懒得再想,我毫不客气的问道:“你是谁?”
“如意。”
如意?很熟悉的名字。 我豁然想起来,是她,三年前我娘濒死之际来救治的那个女大夫,我记得那时候她来之后我娘的病的确好转了很多,之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我也一度以为我娘会完全复原,可惜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娘还是亡故了。 只是,如意现在为什么又会回来了呢?我家里也没有病人,更何况今天是我爹新婚的日子,似乎没有理由请她来。 算了,这些事情关我什么事,我从她手上拿起鳖爪,转身跑回木盆前。 “你娘死了?”
“死了,三年前你走没多久就死了。”
我随口敷衍着,拿起水盆里的大青鳖异想天开的想把那只爪子重新接上去,也许,可以找些针线来缝上去? 一不防备,对我恨极的大青鳖探出头来张口咬住了我的一根手指,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睁睁地看着有红色的血丝从鳖口渗了出来,可是任我如何扯拽大青鳖就是不肯松口。 身后的如意快步走了过来,只见她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鳖头,大青鳖就老老实实的松了口,我捂着受伤的手指看着水里的大青鳖,它那绿豆大的灰色眼睛阴恻恻的盯着我,让人忍不住觉得心底有些发凉。 “你娘是怎么死的?”
如意抚着鳖壳微皱眉头的问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大青鳖在她的手底下似乎平和了很多。
“病死的,她一直都生病的,”我迅速的回答道,又觉得自己的口气似乎很没有底气,便接二连三的脱口道,“你怎么现在又来了?我家里现在又没有病人,你应该不会是回来给我娘看病的吧,怎么?你们这些走街串巷的游医还流行三年复诊一次吗?不容易啊,都三年了还记得地方。”如意对我明显讽刺的语气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波动,只有一双眼睛在凝神看着地上的烛火,似乎在认真的思索着什么。 她不回应我,这实在无趣的很,我转身打算离开,走到门口却听到如意笃定清晰的声音:“我三年前治好了你娘的病,她到底怎么死的?”
如意的追问让我很是反感,病死的又怎么了,难不成她治过的人就不能再病死?况且我娘都已经死了三年了,关她什么事。 “诺儿,你变了很多,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三年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如意略带责备的质问让我很不舒服,门外传来了仆人的脚步声,我不想再跟如意纠缠下去,便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跑开了。 三年前,三年的诺儿是什么样子? 乖巧,懂事,讨人喜欢? 或许吧。 我站在喜堂里,目光呆滞的看着外面庭院里的仆人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夜已经深了,来参加喜宴的客人都已经走光了,白日里热闹的宅院里又重新寂寥了下来。 苏瑾言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开玩笑似的的说道:“诺儿小姐还不睡觉吗?小心有鬼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把你抓走了。”
我皱眉看着他,不满的说道:“苏瑾言,我不想惹你是因为我打不过你,你能不能像别人一样离我远点,就算你是刚来一个月也应该早就从别人口中知道,离我近的下人都没有好下场吧。”
苏瑾言瞟了一眼我空荡荡的手腕,扯开话题道:“镯子丢了?诺儿小姐也太不……” “扔了。”
我干脆利索的回答道,看到苏瑾言瞬间错愕哑口的样子,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破镯子,我才不稀罕呢,”我故意打着哈欠无所谓的说道,“你说的对,太晚了,该睡觉了,傅家这么大,以前又死过人,你夜里带人巡院的时候要好好点点人数,别巡着巡着多了一个人或者少了一个人都不知道。”苏瑾言一脸无奈的答道:“好的,多谢诺儿小姐提醒。”
我的话并不是完全在吓唬苏瑾言的,傅家的宅邸是我父母从别人手里转买而来的,我们来之前有没有死过人我是不知道,但是我们家搬来之后倒的确死过两个人,一个是我娘,另一个是祝馨儿,不对,还有一个,祝馨儿肚子里那个从未见过天日的孩子,也算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吧。 祝馨儿的名字一直在我家下人的口中悄悄的流传着,尽管她已经消失三年了,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是走了,只有我和我爹以及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知道她已经死了,她的尸体至今还在傅家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祝馨儿曾经差点成为我的二娘,真的是只差一点点,我爹那时候甚至已经在暗地里准备好了举行婚礼的一切事宜,如果不是因为忌惮于我娘,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舍得让祝馨儿等那么久的,可惜的是,祝馨儿的运气很不好,就在我娘终于在我爹面前肯松了口的时候,祝馨儿非常不凑巧的死在了我的手上。 怀孕的人都喜欢吃酸的,祝馨儿也是,尤其是酸甜可口的酱乌梅。 酱乌梅是我娘给我的,当初只有六岁的我也喜欢吃酱乌梅,可是我娘把那一罐酱乌梅交到我手上的时候,一连叮嘱了好几遍不许我偷吃,一定要全部送给祝馨儿。 六岁的诺儿很听话,乌紫酸甜的酱乌梅完完全全的给了祝馨儿,一颗都没有偷吃。 祝馨儿死的很快,几颗乌梅入口,鲜红的血液立刻顺着她的口鼻流了出来,临死之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拼命用那双抽搐的手死死的攥住了我的领口,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的老大的,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一样,直到她的身体僵硬了,口鼻处鲜红的血凝固发黑了,她的眼睛也没有掉下来。 当吓傻了的我下意识的想伸出小手抠出她凸凸的眼珠时,我爹从外面进来了,来看他心爱的祝馨儿和他即将出世的孩子。 祝馨儿的尸体被处理的很快,当天夜里我爹就找了府里的几个心腹把祝馨儿的尸体扔在了后院的荒井里,并且用石块牢牢的封住了井口。 荒井真是个好东西,不用挖坑不用埋土,棘手的尸体就这么简单的处理掉了。 待到那几个心腹走了之后,我爹狠狠的把我拎回房间里,粗粝的手掌死死钳住我的肩头,血红的眼睛冰冷又惊慌的盯着我道,诺儿,你要记住,你没有给祝馨儿送过任何东西,你知道吗,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我爹的手劲很大,当时的我几乎感觉到肩头的骨头似乎要被捏碎了一样,迫于那样的压力,我闭着眼睛颤抖地重复了几遍我爹的话,直到他颓然的放开我的肩头,我失去支撑猝然跌倒在地上,才敢闭上嘴巴睁开眼睛。 我爹没有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当他从我的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过,从那之后,我爹对我的态度就变了,阴晴不定、若即若离的,几乎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慈爱和宠溺。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三年了,难得当初六岁的我居然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银色的月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床上,光滑的丝绸背子像水一样反射着流离不定的光线,晃得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走到窗前,想把窗户关上,窗户太高,我的手只能勉强够到窗户的下沿。 我没有仆人,也不想再惊动别人,便借着月光搬来椅子踩在上面,想靠自己关上窗户。 深夜的庭院里静悄悄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才能听到后院里婴儿哭泣的声音,略略带着回声又有些沉闷的婴儿哭声,像是从井里发出来的一样。 自从祝馨儿死了以后,每天夜里,我几乎都能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我没有敢问过别人,更不敢问我爹。 我记得,我娘曾经说过,如果祝馨儿生下了我爹的孩子,我爹就会不再疼爱我,不再理我,可是现在,祝馨儿的孩子并没有出世,我爹也一样不再疼爱我了。 孩子,孩子,我爹已经和乌初烟成亲了,他们将来也会有孩子吧,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会不会把我赶出去呢?我那么恶劣,我爹一定更希望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吧,就像以前的诺儿一样。 我心里一个失神,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还好,有人及时在我背后扶住了我,我惊讶的回头,借着月光,我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人,如意。 我的房间明明上锁了,她是怎么进来的? “先下来吧,我给你关窗。”
如意点亮了一盏烛火,把我从椅子上接了下来,随后就小心的关紧了窗户。 我坐回床上缩在被窝里,瞪着如意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如意没有回答我,而是把烛台放在我的床头,轻声说道:“如果害怕的话,点一盏灯就好了。”
我的目光在烛台和如意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如意搬来一个椅子坐在我的床前,还是绕过了我的问话,说道:“睡吧,今天晚上不会再有婴儿的啼哭声了。”
我心里一紧,侧耳倾听,外面果然没有了声音。 如意的面容在烛光下浅浅的覆上了一层薄纱般的光晕,乍一看上去,倒有些祥和的感觉,不知为何,看着看着,我竟然真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空荡荡的,窗户依旧紧闭着,燃尽的烛台还在我的床头,只是如意不见了。 我有些恍惚昨夜的事情是不是在做梦,门上的锁锁的紧紧的,完好无缺的挂在原处,如果昨晚如意真的来过,她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 整整一个早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以至于我爹在早餐桌上叮嘱了我很多话我都没有记住,好在他刚得新欢,一心都在乌初烟身上,也没有跟我计较太多,若是放在平时,怕是我早该被他又训了一顿吧。 乌初烟话不多,除了和我礼节性的客套打招呼外,基本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从心底讲,我对乌初烟是很好奇的,她看上去分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大户小姐,又尚在韶华佳龄,按常理来讲,像她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挑的到配得上她的青年才俊,根本没有理由嫁给我爹这个三十多岁的人做续弦。 或许是家道中落,不得已而为之?也或许,她只是贪恋傅家的财产罢了。 据我所知,傅家现有的财产多半是从我娘的娘家继承过来的,外祖父精于商道,家底颇为殷实,可惜的是他与外祖母一生只有我娘一个女儿,之前我也曾听过传言外祖父早年嫌弃我爹家境贫寒,对我爹并不满意,但无奈拗不过我娘,只得勉强同意了我父母的婚事,也因着对我娘的疼爱,在他们临终之际还是把所有的财产和生意转交了我父母。 乌初烟是不是因为看中了这些才和我爹成的亲? 我心怀叵测的扒着饭碗偷偷瞄着乌初烟的脸色,初始之时对她的一点儿好感荡然无存,并不是我鄙视贪财的女人,只是我爹那么欣喜的娶回一个新媳妇,就算我再怎么不乐意,也还是希望乌初烟是真心对我爹的。 只是,乌初烟对我爹的真心到底又能有几分呢?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我不怀好意的目光,乌初烟斜斜的瞟了我一眼,轻咳了两声,转手亲昵的给我夹了几样菜在碗里,笑眯眯的说道:“诺儿小姐要多吃点,别饿瘦了,饿瘦了就不好看了。”
我低下头默默的扒着饭,耳边忽然传来父亲略显严肃的声音:“诺儿,你现在也有九岁了,早年还念书识字,这两年我一直对你疏于管教,念书的事情也荒废了不少,虽然女孩家的不要求有多高的学识,可大字不识几个毕竟不成体统,往常给你请的教书先生都被你气走了,我也没太理会过,这次爹爹会再给你请一个先生的,你可千万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听管教了。”
我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声“好的”,心里却在思量着想让我听管教也要看看那个教书的先生有没有那个本事。 两天之后,我爹把他新找来的教书先生带到了我面前。 令我惊讶万分的是,我爹找来的人居然是如意。 三年前如意为我娘治病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她和我爹也算是相熟,因此我爹在她面前数落了我一顿之后,就将我交给了她。 如意并不是个严厉的人,可我对她却是着实有着几分畏惧的,对于一个大半夜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房间,又无声无息销声匿迹的人,我就是想不怕也不太可能吧。 宽敞明亮的书房里,只余下我和如意两个人,我心里盘算了几次想问问她两天前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不觉的咽了回去。 识字念书之事我也只在三年前略略学过一点儿,这三年来无人管教,那点薄弱的底子早就七零八落的不成样子了,如意几句简单的诗词就将我考的溃不成军,因着对她那一点莫名其妙的畏惧,我也只好收了心埋头去啃那些早已生疏的字句。 平日里无所事事,时间过的似乎特别的慢,现在有了正事,一上午、一下午的时间居然在眨眼间就结束了。 如意以督促我念书为由,向我爹提议和我住在一处,我爹也乐得有人肯陪我,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乌初烟偶尔也会来书房看我,但大多并不长留,即便是来了,也多是和如意叙些家常,或许她也觉得面对着一个仅仅比她小十岁的女儿有些尴尬吧,只是碍于母女的名分,她也不好完全对我不闻不问。 闲暇的时候,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乐此不疲地去玩那只大青鳖,如意的医术实在好的让我惊讶,那只被我砍掉的鳖爪被她不知用什么法子接了回去,尤其令我意外的是鳖爪连接的缝线她居然用的红色的丝线,而不是寻常的白色。 这样一来,每当大青鳖伸着四只爪子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时候,我总会好笑的觉得它的左前爪上戴了一圈红色饰物。 鳖也会戴饰物,想想都滑稽的有些可笑。 和如意相处的久了,熟了,我有时也会情不自禁的对如意啰啰嗦嗦的说很多废话,如意脾气很好,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不耐烦,可是独独对于大青鳖,她格外严肃叮嘱我不许取笑它,甚至连背后偷笑都不可以。 我奇怪的问她为什么,她又故作高深的缄口不语。 大青鳖左前爪上的红色丝线一连缝了几个月也没有拆下来,我疑心如意根本没有要拆下来的意思,因为最后红色丝线都已经和大青鳖的肌肤长在了一起,她也没有提过拆线的事情。 我偶尔大着胆子拽大青鳖的爪子玩,它大概是记住了我的一刀之仇,每每都是对我殷勤的小手又踢又挠,大有一副宁死不让我玩的架势,好在它再也没有张口咬过我,因此天冷的时候我也会好心的把它端进我的房间里供着,免得它被冻死了。 如意很少在意那只大青鳖,就算是偶尔去逗玩它,也多是注意它左前爪上早已和肌肤融为一体的红线。 我曾问过她为何要选用红色的丝线,她起初不肯回答,到最后实在拗不过我三番两次的追问,留给了我一句“那是我的红线”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自己琢磨。 我琢磨了许久,最后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如意在拐着弯的损我,谁家的红线会用一只鳖来牵,难道将来还牵一只鳖来不成? 况且,就算我还是个小孩子,月老牵红线这个传说我还是晓得的。 当我气鼓鼓的把我琢磨的结果告诉如意,并且指责她欺我年幼损我的时候,如意哭笑不得的看了我许久,末了,搪塞我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现在你还小,知道了也没用。 再问,如意就又什么都不肯说了,这种云山雾里的答案着实恼人,我想破了脑袋也琢磨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厚着脸皮拉着苏瑾言和我一起琢磨。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平日里苏瑾言好声好气的对我嘘寒问暖,我都面孔朝天爱搭不理的,现在居然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求助于他,可是除了他我也实在找不到别的人肯理我,早知如此平日就不该端架子,否则也不至于弄得这般羞人。 好在苏瑾言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又怜我亲母已去、亲父冷淡、继母疏离,而我恶作剧的花招又奈何不了他,因此任是下人们对我避舍三里,他依旧对我关心如常。 在我一连保证了三遍今后再也不在下人们的馒头包子里埋针、汤食里乱下药之后,苏瑾言终于肯答应我用他大人的思维来替我想想如意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蹲在大青鳖前眨巴着眼睛期盼的看着苏瑾言苦苦思索,心里着实盼着他能解了我心头的疑惑。 直到我两只眼睛眨的要开花了,苏瑾言也没有琢磨出如意口中的“那是我的红线”是什么意思。 正在我失望的想收回先前保证的话时,苏瑾言忽然神色怪怪的打量了四周一圈,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故作随意的问了我一句:“诺儿小姐,我听说你们家里以前曾经来过一个叫祝馨儿的女人,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我悚然一惊,登时感觉背脊发麻冷汗直流,苏瑾言大概也是紧张的很,一双眼睛警觉的左顾右盼,似乎唯恐有人偷听到我们的谈话似的。 一阵惶然过后,我渐渐平静下来,心头上却不可抑制的涌上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我原以为,苏瑾言对我的关心,多少也总有些真心的,可是没想到,他的刻意接近居然是有目的的。 “祝馨儿嘛,”,我忍住心底的冷意,故意拖长语气神叨叨的说道,“她哪儿也没有去。”
苏瑾言被我的话弄糊涂了,一脸的迷惑和不解。 我嘴角弯弯笑嘻嘻的看着他,等着他下一句的问话,苏瑾言大概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了,便微微侧首掩饰道:“我随便问问而已,哪儿也没去是什么意思?她还在这里?”
即便他故意装作口气轻松,我也看得出他现在急得很,巴不得我快点说出来。 僵持了半晌,我忽然有点想跟他玩玩,就站起来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两个横线,又画了两个竖线,连成一个“井”字,最后脚尖踩在中央点了两下,说道:“在这。”
苏瑾言皱眉看了我的脚尖许久,脸上的疑惑更加深重,就在我考虑着要不要给他点提示的时候,忽然听到书房里如意喊我的声音:“诺儿,快点回来背书,今天的书还没背呢!”
我仰头看了一眼书房窗口站立的如意,只觉得她看我们两个的眼光怪怪的,苏瑾言回头对如意微微颔首打招呼,随后就转身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顶,说道:“诺儿小姐快回去吧,不要耽误了背书。”
我避开如意的目光扯了扯苏瑾言的衣角,小声说了一句他想说的话:“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聊过祝馨儿,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不好?”
苏瑾言尴尬的勾着我的小指道:“好,秘密。”
苏瑾言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在我跟前晃悠过,我心里蠢蠢欲动的兴奋和得意一日日积聚着,我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洞悉一切的狡黠小猫般闪着幽幽的目光等着苏瑾言的下一步行动。 而苏瑾言,就像摆在我面前迷宫里的小鼠一般。 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甚至知道他想找的目标在哪里,可是他却不知道我知道这些。 这一切多有意思啊。 他想找祝馨儿,而祝馨儿早就间接的死在了我的手上,他又偏偏挑中了我来询问。 傅家的水井有好几口,弃废的只有后院荒园的那口,苏瑾言能不能从我的提示中猜到祝馨儿的下落呢?如果猜到了,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报官?大闹? 无论哪一种,傅家一定会热闹起来吧。 我痴痴笑着埋头在书里,眼睛里却看不进去一个字,满脑子里都只有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期待。 呵呵,我真恶毒,连自家的麻烦事都想当戏看。 “啪”的一声,如意手中厚厚的书本毫不留情的落在了我头上,我一吃痛,赶忙收了心专心对付诗书,偷偷抬眼瞄着如意的脸色,只见她面色冰冷的有些让人发怵,我只敢看了一眼就匆匆的垂下了头。 为什么有时候我会觉得如意能看透别人心里的想法呢? “今天不念书了,我带你去做一些别的事吧。”
如意淡淡的声音伴随着书页悉索声响起,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念书,又能做什么事情呢?
如意已经不等我了,待她已经跨出了书房门口,我才想起站起来追上去。 一个时辰之后,我满头雾水的跟着如意来到了城外凌水河的河边,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篓,里面是那只我常常玩弄的大青鳖。 “放生?”我疑惑的问道。
如意提着竹篓走在我前面,听到我的问话,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是,也不是。”金黄色的落日倒影在水面上,刺的人眼睛都花了,如意从竹篓里取出大青鳖,小心翼翼的在它左前爪那圈红色的地方系上一条细细的红色丝线,而后又招呼我过来,把丝线的另一头系在了我的一只手腕上。 我纳闷的看着她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满肚子的疑问却不知道应该先问什么。 一愣神的功夫,如意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迅速的在我手腕上一划,鲜艳的血珠如同微细的小红蛇一样立刻顺着丝线滑向了大青鳖的左前爪。 我惊骇的脸都白了,如意莫不是想在这荒芜的地方杀了我? 我和她又没有什么仇恨,这样死了未免也太憋屈了,顾不上疼痛,我咬着牙拼命克制住颤抖,用另一只手去解开丝线,如意没有拦着我,她甚至没有再看我,她的一双眼睛都专注在大青鳖的左前爪上,那里,我的血居然顺着丝线渗入了大青鳖肌理里,而没有按常理滴落下去。 我心里骇然至极,手上的丝线也忘了再去解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口齿不清的重复道:“巫术……邪术……你……你想做什么?”
如意转身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吓得想向后逃去,没想到如意却是替我解开了丝线,又拿出一小盒清凉的药膏涂在我手腕的伤口上,笑眯眯的说道:“没关系的,很快就会好的,这可是你以后的姻缘线,我送给你的。”
我想骂人的心思的都有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如意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坐在了河涧的岩石上,静静的看着大青鳖摇晃着尾巴向河里爬去。 “诺儿,你想你娘吗?”
如意的一句话硬生生的压回了我涌到舌尖的脏话,这种时候,提我娘做什么?可我还是僵愣住了,我知道,我当然是想我娘的。 “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如意话家常般的伸手招呼我坐在她旁边,我稍稍迟疑了一下,磨磨蹭蹭的挨着她坐了下来。 “那天我从你家附近的街道路过,看见你抱着一大兜药渣沿着路一根一根的扔,一边扔还一边念叨着都来踩,都来踩,我当时好奇地跟了你几条街,看见你把所有的药渣恨不得一根折成几截的扔,我那时还在想这孩子真怪,玩药渣都玩的这么起兴,然后我问你药渣好不好玩,你说你是在给你娘散病,因为你听说只要把病人喝过的药渣撒在路上,如果有人踩过了,就能把病带走,可是别人都是一下子全倒了的,你却是一根根的扔的,因为你觉得这样能踩的人才会多些,你娘的病就会好的快些。”
如意絮絮的说着,我有些涨红脸的拧着自己的衣角,那些事情我当然记得,每天我娘喝完汤药的药渣一丢弃,我就赶着收起来跑到大街上,把里面乱七八糟的根结枝叶等物一个个的分开,虔诚无比的扔在路上,盼着能多点人踩到,我娘的病能快点好。 “后来我就去了你家里,给你娘看病,你那时很听话,几乎天天都陪在你娘身边,你娘的病并不是特别重,只是多是心病,心里有事一直放不下,又因为自幼比较娇养体弱,才会一直缠绵病榻,所以我当时曾经劝过你娘哪怕只是看在你的份上,也应该把心放宽些,凡事想开些,后来你娘的病慢慢好了很多,我就走了。”
我默默不语,心底的苦涩却在悄悄的蔓延,我娘的心病我也知晓一些,因为家底殷实的外祖父母看不上双亲俱亡的父亲,而我娘又执意嫁给我父亲,他们成亲之后的生活并不是太好过,但毕竟是女婿,外祖父还是给了父亲生意上一些帮助,父亲后来由于生意上的原因带着我娘来到了这里并且定居。 我娘对此一直是颇有微词的,她自小在外祖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何尝离开过他们,而后来却要跟着我父亲离开外租父母千里之外,小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的听过我父母激烈的争论在哪里定居更好,母亲心盼盼着的是回到外祖父母身边,而父亲则不愿意回到那里,因为他始终都觉得外祖父母对他的轻视让他有仰人鼻息的感觉。 原本在这些争执里我父亲是有了一些退让的,也许他是不忍心母亲离开亲生父母,所以他曾答应过母亲再过一些时间安排好了一切就回去,可就偏偏在那段时间里我外祖父母因为染病曾寄来书信希望我母亲能回去一趟,而父亲那时又正是忙的焦头烂额,一时就把信的事情忘了,等到想起来再回去时外祖父母都已经病重时日无多了。 母亲悲愤之下认定是父亲故意藏起了书信,任是父亲辩解她也听不进去,再后来外祖父母双双亡故,母亲也只得在葬了外祖父母后彻底的离开了故乡,带着外祖父母遗留给她的财产来到了父亲这里,自此不再提回去的事情。 可是,口上不提,母亲心里却是怨恨父亲不早些回去的,父亲自知理亏,也不再和她争辩,只希望时间能慢慢抚平一切,却不料母亲积郁成疾,病一日一日的重了,也幸好,那时候恰好碰到了如意。 如意当初走时,我娘的确是好了很多,我当时也很高兴的觉得阴霾都要散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事里总会有些意外的,祝馨儿就是那个意外。 谁也不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了她的,或许,家里的仆人都是知道的,只是瞒着的只有我和我娘。 我娘因为我父亲违逆过外祖父母,又因父亲痛失了侍候双亲的机会,她岂能愿意让我父亲再娶祝馨儿过门,可祝馨儿渐渐大起来的肚子却让她没有了再反对的理由,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 父亲辗转在两人之间,哪个都不想得罪,毕竟我娘病刚好,祝馨儿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我,我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娘的病彻底好起来,父亲和母亲再也不要吵架。 我讨厌他们每次吵架后总会对我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莫要管,诺儿只要好好玩就行了,什么都别管。 我真的是讨厌死了他们的这套话,比看着他们吵架还要讨厌这套话。 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女儿,我们是一个家,他们在争吵,却告诉不要我管,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在我心头上生生割下一块肉,我却只能闭着嘴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的一样。 只是,再怎么闭上嘴巴,心还是会一点点的凉下去的,哪怕是小孩子也不例外。 女人的嫉妒和恨是很可怕的,我娘让我送给祝馨儿的那罐酱乌梅就是最好的证明。 或许三年前的诺儿着实乖巧的惹人喜欢,所以祝馨儿丝毫都没有怀疑我,甚至连她亲昵的要和我一起吃,我记着我娘的话一个都不能尝而连连向后退去的时候,祝馨儿都没有意识到酱乌梅里会有毒。 所以,祝馨儿死在我手上死的实在很冤屈。 我伸着指甲在河涧边的岩石上狠狠的划拉着,几乎恨不得把指甲掀过去才肯罢休,如意的手轻轻的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抬头,看到她眼中有些微微的悲悯和怜惜,一时之间,我除了手足无措的垂下头,别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也许,我当初不该救你娘的,也许……也很难说,唉……”如意轻轻的叹息着莫名其妙的话,“诺儿,我可能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暮色不知何时慢慢的笼罩了下来,水里的大青鳖早就游得不见踪影了,如意伸手拿起竹篓远远地扔进了河里,待得竹篓沉没了,她回身牵起我的手说道:“走吧,该回去了。”
如意对我念书之事催促的越来越严格了,因为同我住在一间屋里,以前夜晚无事她还陪我聊天嬉戏,现在她几乎恨不得把我整个人都塞进书里,竭力让我多学些字句,最过分的是早上天还灰蒙蒙的时候她就强制性的把书本塞在我初醒懵懂懂的眼睛下,如果不是因为我被逼的哈欠连天,我怀疑她甚至愿意让我不休不眠的看书。 我不知道如意到底在着急些什么,就算是她打算离开,我爹一样也可以再请别的先生来的,况且我识不识的多少字也不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她为何忽然就这样强力督促起来了呢? 问她,只得两句话。 “快些学,别废话。”
简洁明了,连容我质疑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脑子被书卷塞得晕晕乎乎的,我连去考虑苏瑾言在做什么的空隙都没有了,但是家里既然一直相安无事,那就表示他资质愚钝猜不透我的提示了,这样,也好。 就在我慢慢忘掉苏瑾言之事的时候,乌初烟的身上却发生了让我惊讶万分的事情。 她梦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