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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在京都城最繁华的长平街深巷里,巷子弯弯扭扭如同迷宫,狭窄的石板路只有三人并肩那么宽,马车半点都过不去,冯乐真只能带着阿叶徒步前行,走了半天总算来到一扇破旧的门前。
“确定是这里?”冯乐真难得迟疑。堂堂太医,辞官后就住这么个破地方?
阿叶:“奴婢确定,绝对是这里。”“偷偷来过?”
冯乐真凤眸一眯。
阿叶讪讪,没敢说来踩过好几次点,只等着她何时想治惧寒贪暖之症了,就赶紧过来请崔太医出山。 冯乐真睨了她一眼,懒得拆穿她那点小心思:“还不敲门?”“是。”
阿叶赶紧上前,结果刚一抬手,院门就开了,她忙回头禀告,“殿下,没关门,不会是庆王妃的人来过了吧?”
“没有。”
冯乐真的视线落在满院晾晒整齐的草药上。
阿叶摸摸鼻子,站在门口喊了两声,仍不见有人出来,便求助地看向冯乐真。冯乐真朝她伸手,阿叶赶紧扶住,一主一仆不紧不慢进了院里。 深巷里的宅子大多局促,院子也窄得可怜,好在足够长,尽管总体不大,但也算是三进三出。两人穿过一间又一间堂屋,等到最后一个小院时,便看到一个身着白衣、以发带束发的身影,正背对堂屋整理晾晒的草药。 阿叶刚要开口询问,冯乐真便抬手制止了,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阁下不请自来,是不是不太合适?”清越的声音响起,他却没有回头。
阿叶蹙眉:“大胆,谁准你这样跟长公主殿下说话的?”那人晒药的手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下一瞬便与冯乐真四目相对。 好一张俊秀的脸,不同于傅知弦的风流矜贵,也不像陈尽安坚毅内敛,更没有绯战的精致与野性,偏偏气质浑然天成,自带一股随意自然。 “长公主?”
他缓缓开口。
冯乐真微笑:“沈先生。”那人顿了顿,继续翻晾药材。 “放肆,见了殿下为何不跪?”
阿叶不悦。
那人:“沈某膝盖不好,跪不了。”“什么荒唐借口,跪不了不会行别的礼?”
阿叶瞪眼。
那人:“不会。”“你……”阿叶瞪眼,正欲教训他,崔太医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一看到冯乐真也在,他先是一愣,又赶紧下跪:“参见殿下。”
“崔太医不必多礼。”
冯乐真看了眼阿叶,阿叶赶紧去扶。
崔太医借着阿叶的力站起来,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妙,于是硬着头皮介绍:“殿下,这位是借住在草民家中的小友,名叫沈随风。”“沈随风,”冯乐真眼眸微动,片刻后轻笑,“好名字。”
崔太医笑笑,正要继续说话,晾药材的人已经转过身来:“龙胆草该收了。”
崔太医一个激灵,赶紧向冯乐真告辞,一转头便消失在前厅。 待他离开后,沈随风才缓缓开口:“殿下若是为庆王妃而来,还是趁早回吧,在下行医的规矩之一,便是不遵医嘱者不医,她擅自更改服药时间,还贪食忌口之物,已犯在下的忌讳。”
“谁跟你说,本宫是为她而来?”
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闻言抬眸,与冯乐真对视片刻后伸手:“不论能不能医好,出诊即一千金。”“一千金……你怎么不去抢!”
阿叶震惊,“知道寻常百姓家一年的口粮才多少钱吗?要价这么高,谁敢找你看病?”
“寻常百姓有寻常百姓的定价,王孙贵族有王孙贵族的标准,殿下若是嫌贵,就请回吧。”
沈随风说罢,又不理人了。
“你……” “本宫这次出来匆忙,身上没带银票。”冯乐真打断阿叶。
沈随风:“无妨,最后再结也一样。”冯乐真颔首:“明日一早,本宫会叫人接你去余太师府中,替他医治咳疾。”
“行。”
事情定下,也没什么可逗留的了,冯乐真转身就走,只是上了两层台阶后突然停步,借着台阶居高临下地回头:“沈随风。”
沈随风手里还拿着草药,闻声仰头看向她。 “你脚上有东西。”
冯乐真说。
沈随风下意识低头去看,还没等看清脚上有什么,就听到她突然说:“免礼,平身。”沈随风:“……” 他无言抬头,冯乐真已经离开。 “无聊,幼稚。”
他面无表情,把手里的草药扔了。
一直到出了深巷回到马车上,阿叶还在笑沈随风刚才的表情,冯乐真唇角噙着笑,等她说完才缓缓开口:“日后与他打交道的地方还很多,你要将他奉为座上宾,莫要再像今天一样对他大呼小叫。”“等他给余大人治完病,还有要打交道的地方?”
阿叶不解。
冯乐真笑而不语。 阿叶摸了摸鼻子:“对了,自五年前皇上登基,余大人便跟长公主府断了往来,您请的大夫,他会准许进门吗?”“借他人名义就是,”冯乐真不觉得是个问题,“翰林的张阁老与他关系不错,和本宫也算有些私交,明日就请他登门一趟,亲自把沈随风送去,到时候记得提醒沈随风,别将本宫说出来。”
阿叶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翌日一早,沈随风就跟着张阁老去余家了。 冯乐真留在府中等消息,顺便看秦婉筹备诊金。 “一千金,一千金,他是什么神仙转世吗?不过是治个咳疾,竟要一千金……”一向严肃寡言的秦婉一边打算盘一边絮叨,冯乐真乖乖坐在旁边不敢吱声。 许久,秦婉叹了声气:“殿下,这些钱交出去,咱们府中未来半年都得减少开支了。”
“辛苦婉婉了。”
冯乐真一脸乖巧。
秦婉无奈:“为了余大人,也只能如此了。”“确实。”
冯乐真严肃附和。
沈随风早上进了余府,直接在余府住下了,傍晚时分才抽空来长公主府复命。 “看似普通咳疾,实则是痨病缠身,咳嗽不过是外显之症。”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事关病人,沈随风还算事无巨细。
冯乐真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太多,只是问是否能救。 “痨病凶险,但余大人不过是初期,吃上几日药就好了。”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那便有劳沈先生了。”沈随风看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痨病初时与普通咳疾极为相像,就算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也未必能察觉到其间区别,殿下又是如何知晓?”
“本宫怎会知晓?”
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殿下若是不知,随便找个大夫就是,又何必特意寻在下前来。”“大概因为沈先生俊朗,本宫见之不忘、非你不可吧。”
冯乐真一本正经。
沈随风无言片刻转身就走。 冯乐真笑了笑,又将秦婉召来:“今日皇帝没有早朝?”“是,说身子不适。”
秦婉回答。
冯乐真微微颔首:“看来是被本宫气得不轻,既如此,就再给他添一把火吧。”她低语几句,秦婉连连称是后便要离开,冯乐真又想起什么,于是将她叫住:“还有一事要你去做。”
秦婉又折回来,等她吩咐完才离开,冯乐真独自在厅堂里坐了许久,才扭头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 两日后,京都城多处突然出现鬼神之说,每一个都直指修运河之事,一时间人心惶惶,而余守在沈随风的治疗下,咳疾总算痊愈。 最后一次看诊后,沈随风直接去了长公主府,冯乐真见他来了,没有多说废话便将诊金奉上。 “告辞。”
沈随风扭头就走。
阿叶看着他潇洒的背影,有些纠结地看向冯乐真:“殿下,就这么让他走了?”“不然?”
冯乐真反问。
“暗牢里那位到现在还糊涂着,他医术这么好,说不定会有办法。”阿叶提醒。
冯乐真笑笑,反问:“陈尽安呢,这两日怎么没见他?”“殿下之前不是让奴婢给他找先生么,奴婢找到了,如今他已经开始上课了。”
阿叶回答。
冯乐真这些时日忙得厉害,早将此事抛诸脑后了,一听陈尽安在读书,顿时来了兴致要去看看,只是刚一起身就想到什么,硬生生又坐了回来。 “殿下?”阿叶不解。
冯乐真:“不急,且等等。”等什么?阿叶更不懂了,但半个时辰后,她就知道了答案—— 刚刚离开的沈随风,一身狼狈地回来了。 “是你将我在崔太医家住的消息泄露给庆王妃的?”
他盯着冯乐真咬牙问。
冯乐真不解:“你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沈随风一袭白衣脏了大半,膝盖以下更是湿泥,显然是逃跑不易,此刻听到冯乐真否认,直接气笑了:“庆王妃之前派人满京都搜寻都没找到我,怎么偏就我给余大人治完病之后找来了?殿下看不惯我直说就是,何必做出如此小人行径。”
“大胆,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阿叶怒斥。
冯乐真拦下阿叶,平静与沈随风对视:“你若藏得隐秘,本宫也不会一查就查到了,同样的,庆王府虽然没落,但也不至于这么多天连个人的踪迹都找不到。”沈随风怀疑:“你的意思是,我行迹泄露与你无关?”
“本宫若真看你不顺眼,你先前就不会活着离开长公主府,”冯乐真端起热茶,一只手优雅地捏着茶盖,“阿叶。”
“奴婢在。”
“叫个小厮进来,让他带着沈先生去客房沐浴更衣。”
冯乐真缓缓道。
阿叶答应一声,当即叫人进来,沈随风皱着眉头多看冯乐真两眼,到底还是跟着小厮去了。 阿叶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气恼地问冯乐真:“殿下,他如此冤枉您,您不把他打出去就算了,怎么还帮他?”冯乐真眨了眨眼:“谁说他冤枉本宫了?”
阿叶:“……” 冯乐真:“……” “殿下,您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