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到底是出了问题,这是云烨最担心的事,没有任何检验设备,只有靠经验去估算,这就给了窑工们极大的自主权,可是标准化生产最要不得的就是随意。 一大早就有水泥窑上的管事来报告,说是昨晚出窑的水泥没有黏性,做了水泥试块,现在过了六个时辰,用手一捏就成了粉末,根本就用不成。 问原因管事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云烨没有再问,只是穿上一身麻布衣服就来到了窑上。窑工们都蹲在地上不言语,一个官吏模样的家伙正在唧唧歪歪,有些远,听不清楚说些什么,待走近了才听清楚。 “你们这些瞎眼的狗才,没用的废物,连一窑水泥都烧不好,要你们何用?”
“谢掌固,本来咱们每窑只加料三千斤,您前天硬要加五千斤,这火烧不透石头,自然就烧废了,您现在骂我们,没道理,管事请侯爷去了,到时候看你怎么交代。‘ 一听就知道这是云家庄子的老人,自从侯爷打断了胡家庄子庄主的腿,他们就不太害怕官府了,每个人在庄子里都是横着走路,见了外庄的人朝自己打招呼鼻子哼一下就过去了,个个成了杀才,敢顶嘴的除了他们没别人口谢掌固面子有些挂不住,正要发怒,发现窑工们都站了起来,转身看时才发现云烨就站在自己背后。 ”你回工部去,不用来了,张尚书如果想要知道水泥是怎么回事,就让他派一个不胡乱指挥的人来,顺便把这一窑的赔款带回来,这里是云家,不是工部,想耍官威回去耍。”
说完也不理会那个掌固,又对窑工们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被人家瞎指挥你们就听?废一窑水泥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让你们长记性,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云家庄子的每人扣两成工钱,外面的每人扣一成,下次再有这种事,直接撵回家,知道吗?现在,全部去干活,重新装窑。”
窑工们没人恨云烨却对害他们少了工钱的谢掌固怒目而视,尤其是云家庄子的没人觉得自己比外人多扣了,只觉得自己丢了云家庄子的脸。 清窑装窑是一个很费力气的事,水泥窑里的温度现在还很高,人人汗流满面,还有不知厉害的居然卸掉了罩,被云烨臭骂一顿,不想他们以后得矽肺,这是要命的病。 等到点火已经到了午时,云烨满身灰尘的往家赶。一身麻衣的他已经没有一点侯爷的样子脸上污七八糟的,和身边的窑工没有多大区别。 窑工下班,这是云家庄子的一大风景,百十个灰蒙蒙的汉子敞着怀,赤着脚,大步流星的走路,无所顾忌的笑谈粗话,荤话,一路飞扬。 “这位小哥,某家有请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拦住云哗搭话。 “不知这位大哥有何事要问?”
与窑工们闲扯的高兴,就随口问了一句。 “这可是长安三害之首云烨的庄子?”
大汉瓮声瓮气的问,这时云烨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汉子全身武士打扮,头上扎着一条青布巾还特意留下一截随风飘舞,腰间扎着宽大的压肋板带,背上背着一把长刀,显得威风凛凛。 满村子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有些傻了,不知道这个白痴要干什么,几个当护卫的窑工,悄无声息的把云烨和大汉分开。 “莫怕,某家就是前来除害的,四天前某家露宿野寺,听闻有女子夜哭,就去查看,见有三十余个妇孺哭之甚哀,周围有镖局守护,某家听到她们不时提到云烨恶贼的名字,就快马赶了千里路程,特来会会这个恶贼。不想到了京城一打听,差点气破我胸,这恶贼居然还是长安三害之首,今日定不教恶贼逃脱,只需告诉某家,恶贼身在何处,某家熙童定为尔等除害。”
说的好一个大义凛然,好一个威风八面。 云晔一口气没上来气的厥过去了。 百十条大汉齐齐的把这个叫熙童的家伙按在身下,用腰带捆了个结实,一时间拳打脚踢,棍棒飞舞,就连路边的婆婆也上来踢一脚。 云烨喝了一大口水这才缓过来,看着捆的结结实实尤在拼力挣扎的大汉,上前问:“你从哪里得知云晔是恶贼的?那些妇孺亲口所说?”
“恶贼,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恶贼,大爷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放过你们。”
结果挨了几拳,不叫了,只是恶狠狠的说:“大路不平自有人踩,某家失算,不料一庄子全是狗贼,有本事松开老子,咱们一对一的来,看老子不拧下尔等的狗头。”
话说得恶毒,自然又是一顿臭揍,大街上不好看,云烨让人把壮汉抬到一间屋子里,结结实实的捆在椅子上。 “我就是你要找的云烨,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长安三害之首的云烨,只是不明白,我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你为何会找到我,还要杀我?”
那熙童眼睛都快要迸开了,身子猛地往前一倒,一头就撞向了云晔,云烨身子一闪,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地上多了两颗牙齿,努力的拧过头,张着满是鲜血的大嘴,重重的一口血痰就喷了过来,沾的云烨衣服下摆全是星星点、点的红色。 云烨忽然不生气了,也没有让人再打他,让匆匆赶来的老庄把人扶起来,用手帕擦去了他嘴上的鲜血。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遇到的是卢家的遗孤,他满门被抄斩,男丁一百六十余,全部被杀,她们也被送进了教坊司,你知道是谁把她们捞出来的吗?”
熙童神色不改,大马金刀的端坐椅子上,颇有声威,闭着嘴一言不发。 云烨接着说:“是我,是我冒着被皇帝怪罪的危险把她们送走了,现在,你明白你找错人了吗?”
“狡辩,你是长安三害,会这么好心?”
熙童这种人就他娘的一根筋,最初认定的道理,他会守一辈子,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他的世界比较简单,所以他对世界的认识也简单,不好的就一定是坏的。 “我长安三害的名头是怎么得来的,你需要在长安仔细打听清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烨很佩服这种人,一直都很佩服,你可以说他没脑子,也可以说他愚蠢,但是你绝对不要怀疑他的决心,不妥协是这种人的特质。 挥挥手,示意老庄放了他。 “侯爷,此人心怀不轨,送到官府也是被砍头的货,您不可心慈手软。”
老庄急忙劝云晔不要放虎归山。 “这种人越来越少了,能骑着马跑一千里为一群不认识的妇孺复仇,有古之大侠风范,放他一马,不是坏事,难道你也相信你家侯爷是无恶不作之辈?”
云烨挥挥手又对熙童说:“你如果打听清楚了,我真的是罪该万死,我等着你来杀我。”
话说完抬腿就走了,家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云烨怕奶奶知道急出病来。 老庄无奈,只好松开熙童,苦笑着对他说:“你他娘的好运,遇到我家侯爷,要是换一家,你的皮大概都被掀下来做鼓面了,你到周围打听打听,谁不说我家侯爷的好,今年遭了灾,如果不是侯爷,你以为这些人还有力气走路?万家生佛不敢说,给几千个人一条生路绝不是吹嘘,天下有你这种二百五,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完,脚一踢,熙童的刀就飞回他的手里,交给熙童,又说:“要杀我家侯爷,先杀了我,这次是侯爷大量,下次我一定叫你后悔生到这个世上来。”
熙童一言不发,拖着驶瘸的腿,一步一步的往外挨,路两边全是怒气冲冲的庄户,他也感觉不对劲,一个满身尘土的麻衣侯爷会坏到哪去,他想求证. 家里翻天了,老奶奶哭嚎的声音从后院一直传到前院,孙子是她的心头肉,哪怕伤着一点就是要她的老命,这一听说有刺客,昏过去两遍了,才醒过来,就满世界的找孙子,人都糊涂了。 云烨赶紧跑过去,抱着老奶奶说没事,只是一个玩笑,狠狠地瞪了两眼多嘴的管家。 老奶奶在云烨全身摸索伤口,问这问那的半天,才回过神来,接着又哭,家里的女人多就是麻烦,这个才止住,那个又来,没完没了,好在云烨也习惯了,自己去洗澡,放任她们号哭。 洗完澡就发现老庄,刘进宝跪在前厅,老奶奶用竹条抽他们,没头没脸的抽,两个傻货也不知道躲躲,硬撑着挨板子。“奶奶您消消气,可不敢气坏了身子,孙儿以后出门,一定带上他们。”
听孙子做了保证,老奶奶这才收了竹条,才想起问云烨前因后果,得知事因之后,也是瞠目结舌的想不通,自己孙子明明是最好的孩子,怎么就成了长安三害,还是三害之首? 此时站在庄子外小山上的熙童暗自发誓,如果冤枉了云烨,自己就用命来填,如果云烨真的死有余辜,那自己杀了他,然后自尽,来报答他放自己一马的恩情。 一阵山风吹过,似乎要吹走这片浓郁的化不开的最愚蠢的高尚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