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被带进紫藤苑时,苏幼月正坐在廊下,手里把玩着一个木盒。那双手一根根手指犹如白玉笋一般,搭在木盒上,愣是把平平无奇的木盒也衬得好看了不少。陆老夫人的视线先在那双手上停了下,才往上看,只见少女身上着了一身常服,形制虽然普通,但布料却是上等的锦缎,看起来质感不厚,似乎不太保暖。但陆老夫人知道,这棉衣里面填充的应该是是蚕丝制的绵絮,价值不菲,最次也该是鸟绒鸭绒,否则做不到如此轻薄保暖。从前这衣裳,她自然是不缺,可先前经过陆程那一百多两银子的短缺,她的几件袄子都送去当铺了……不知是不是衣裳的缘故,这会儿陆老夫人看向苏幼月时,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比从前漂亮了许多,明眸皓齿,乌发如云,怎么看都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人儿。其实若说样貌,这苏幼月也不是配不上自家颂儿……她当初怎么就不再想想。见陆老夫人进来后迟迟不语,苏幼月缓缓将盒子放下,轻佻地朝她看去:“不知陆老夫人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听到她这副语气,陆老夫人才又想起她的可恶来,自从退了亲之后,这小蹄子就处处把自己气个半死!可她这会儿当然不能发作,只能酝酿后说道:“囡囡啊,这段时间康姨思前想后,觉得先前是我们陆家有些对不住你……”苏幼月以为她会直接开口求助,没想到还先恶心自己这么一通,立刻打住:“停,陆老夫人,我今日放你进来,可不是要听你废这些话的,你说的话让我直犯恶心,你还是叫我苏大小姐吧。”
陆老夫人脸色一僵,下意识就想怒骂,可很快想到如今是自己求人,于是不得不放低了姿态:“是,苏大小姐…其实是,我这段日子思来想去,后悔了,我觉得还是你和颂儿才最合适。”
“……”苏幼月怎么都没想到,陆老夫人今天是来恶心自己的没错,但却是用这样一种方法来恶心自己的。她不会以为,陆颂在自己这还是个什么香饽饽吧?旁边的春芽也是,表情复杂,忍不住说了句:“陆老夫人,提醒您一下,如今我家小姐是有婚事在身的,乃是当今圣上亲自赐的婚。”
陆老夫人这才猛然想起来,苏幼月身上的确是有了亲事的,方才她还想着,若是能让苏幼月回心转意,重新嫁进他们陆家,那他们陆家的所有难题岂不是都迎刃而解了?别说程儿那一千一百两,连颂儿欠的那些,也是苏幼月抬抬手指头的事。陆老夫人一想到,如今要是能让苏幼月重新跟颂儿定亲,就是解决他们陆家问题最好的办法,她就怎么都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我知道,那婚事定然不是苏大小姐自愿的,我听说那什么谢尚书先前在你这当过奴隶?如今再攀上大小姐,岂不是羞辱你么?”
“大小姐,要不然你还是考虑考虑我家颂儿,他如今也已经回心转意,觉得你好了。”
苏幼月忍了又忍,才没把手里的盒子给砸过去。她强行平息了一下火气,才冷冷讥讽:“陆老夫人凭什么觉得,你们家陆颂考虑我,我就得赶紧屁颠屁颠贴上去求嫁?”
“陆颂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被赶出官场的落魄子弟?一个连生意都做不好的废物商人?还是一个睡了自己亲表妹,连孩子都生了还迟迟不负责的男人?”
陆老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视为骄傲的大儿子在苏幼月眼睛里竟然是这副模样,一时间不由目瞪口呆,以至于根本没回过神来说什么。苏幼月却没打算就这么算了:“你又凭什么觉得,谢尚书配我是羞辱了我?”
“他本就生来家世显赫,文武双全,又容色出众,乃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当初不过是一时落难当了奴隶,如今他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东山再起。”
“陆颂在他面前,连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苏幼月确实是动了气的,不过不光是因为陆老夫人提想让她跟陆颂重新定婚事的事,还因为她贬低谢渊。谢渊这个人,虽然是经常挺让人讨厌的。但,拿他跟陆颂比,简直是在羞辱他!而且,虽然她不喜欢和谢渊的婚事,但她绝不会认为谢渊娶了自己是羞辱了自己。谢渊可是能扶持废太子上位的人,当初他名声不如两位兄长,并非是能力不如,而是年纪尚小,又不屑于朝廷里那些阴诡计谋,更爱舞枪弄棒,驰骋沙场。谢家本来也是将他往沙场上培养的,大盛朝重文轻武,故而才埋没了他的名声。上辈子,他在朝堂上,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握着整个大盛天南海北的权势,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陆颂,他也配与之相比!陆老夫人终于回过神来,被气得不轻,她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生下了陆颂这个文武双全的儿子。陆颂可是早早就考上了秀才,后来虽然弃文从武,但在武艺上也是备受称赞,不停地升官。这样的人才,居然被苏幼月说还比不上一个当过奴隶的官员,她当然不服气。“你……”陆老夫人刚刚想骂,身后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原来囡囡是这么看我的。”
男人朗然的声音传来,似乎心情极好,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意。陆老夫人愣了愣,回头看去,就见身后阔步流星地走来一个宽肩窄腰的冷峻男人,他身量高得像是高大的乔木,笔直挺拔,眉眼生得俊美深情,此刻舒展开来,带着说不出的缱绻柔情。陆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也少见这样出众的男子,一时间看得晃了神,反应过来才想起来,这的确是苏幼月从前身边跟着过的那个男人。但那时候为何她反而很少能注意到此人如此出众?她还在困惑,那边苏幼月却是呆了呆,脑袋卡了壳。谁来告诉她,谢渊什么时候出现的?那她刚才的话,他岂不是全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