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警方通报,昨日在公园人工湖中打捞起一具女尸,经确认,死者为H大的教职工,初步判定为失足溺水致死。公园缺少监控,目前不排除他杀的可能,若有相关线索,请及时与警方联系……”“请问你是死者家属吗?”
“……是,我是她弟弟。”
“请节哀,麻烦到这边签字。”
“死者平日里精神状态如何,此前是否有过轻生的行为?”
“当日她为何在那样恶劣的天气下只身前往公园?”
苏源一天内在医院和警局间来回奔走,整个人都被茫然和不真实感占据,直到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眼泪才陡然决堤。他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没有姐姐了。所有的感官后知后觉地开始钝痛,他俯下身,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浑身发抖。从小护着他长大的苏淇,还没有组建自己家庭的苏淇,去世前都在挂念着弟弟喜怒哀乐的苏淇,从此与他天人永隔。他把头埋进臂弯里,发出难以抑制的呜咽。公园后山上的冷玥,心脏有所感应似的传来锐痛,她猛然惊醒,发觉自己已泪流满面。千年前他们纠葛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她望着青灰色的苍穹,噙着泪笑了。她曾不止一次询问过虚空中的神明,两个注定没有结果的人为什么要相遇。现在她找到答案了。这一世的相遇,是她上辈子磕破头求来的。拥有了短暂的幸福,她该知足的,可为何还是难以释怀?大抵是因为觉得,眼下这个轻率的结局,配不上他们两世的抵死相爱。夜羯和阎罗沉默地守在她身边,等待她与自己的宿命和解。冷玥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庞,手指滑过皮肤上的一寸寸皲裂。她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面容可怖。她想再见他一面,可她不能顶着这样一张脸。“阎罗……”她的声音很轻,轻得风一吹便会消散,那双狭长的眼眸低垂着,暗紫的瞳孔如凝固般死寂,再难敛入光亮。后面的话,她没有勇气说出口,幸而阎罗领悟到了她的意思,手捧着骨戒呈给她。误入人间的魔鬼,该回归深渊了。嗡鸣的骨戒泛起冷白的光泽,召唤着它的主人。女孩用颤抖的手将它攥紧。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纷乱庞大的记忆涌上来的瞬间,她晃神想到。索性有过那么几个瞬间就够了。人活一世,不就为了那几个瞬间吗?脸上纵横的裂纹如潮水般退去,白嫩的皮肤宛若新生,睁开的紫眸里,是一种经岁月沉淀后的冷寂。旧主之女带来的熟悉的压迫感,让夜羯忍不住心生排斥,遂展翅而起,盘旋在上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阎罗则是恭敬地行礼,“参见吾主。”
可魔女只是久坐在原地,歪头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心跳。她曾在臣民口中听说过“心脏爱人”的羁绊,只是不曾想自己也会有切身的体会,把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以爱之名高高供起。着实荒谬,她冷静地下了论断。她低头审视自己的双手,收敛住自身魔气后,指甲恢复成光洁圆润的弧度,堪堪维持住了人类夏玥的模样。这副身躯异常孱弱,且毫无攻击力,但她竟无端感到羡慕。原来被爱着的人类,是可以柔柔弱弱喊疼的,是不必在尸山血海里拼得满身伤痕的。原来被爱着的时候,即使攻击力为零也没关系。然而她自出生起,世界就在以各种方式教会她残忍,把她磨成一柄杀人利器。没有人告诉过她,个体之间除了利害关系,还有感情羁绊,还有拥抱和亲吻。苏源是她世界里的意外。她可以爱他,但也只能爱他,不能奢求相伴。她背负着一族兴衰,她的子民还在等她。与整个魔族相比,他只是她渺小如斯的私心。“吾主,现在返回魔界吗?”
阎罗打量着她的神情,适时地开口道。冷玥站起身,捋清思绪后,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那日移魂阵被扰乱,偷袭孤的刺客被一并卷入,他应该也到了人间。在彻底根除这个祸患前,孤还需留在人间。”
冷玥用指腹摩挲着圣物,眸光阴晦不明。与她对弈的幕后者尚未露面,她怎能先显出退败之势。能致使她失忆流落人间的,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过如此有能耐的对手了……夜羯的声音突然在冷玥脑海中响起,所见带来的惊愕,几乎让他短暂地放下心中芥蒂,俯冲落至她身侧。“人工湖旁有几个警察在盘问路人,我飞近听了他们的对话,说是昨日有一个女人溺毙湖中,现在正寻找相关目击者……那个时段正是你失控的时候。”
零碎的细节被拼凑起来,冷玥想起自己转身逃离时,背后传来的落水声……苏淇。苏淇死了。是她害死了她。突如其来的恐慌将她淹没。她不解于这种慌乱,她早已习惯了掌控生杀予夺,手上沾满同族的鲜血。况且苏淇的死并非她本意,纯粹只是个意外,她试图按耐住自己疯长的负罪感。可那是苏淇,是他的姐姐。受人类影响而滋生出的人情伦理,存在感强得让她无法忽视。冷玥倍感疲倦地抬手,抵在眉眼上。没办法再以夏玥的身份回去了,苏源知道情况后,现在一定恨死她这个怪物了。等处理完姐姐的后事,从悲痛中缓过劲来后,苏源方才意识到,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冷玥了。冷玥不是赌气耍性子的女生,迟迟未出现只有一种可能,她出事儿了。恰在此时,满心愧疚的徐紫妍找上他,告知糖果的事情。一向好脾气的他,发了很大的火。“她伤害过你吗?徐紫妍,她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吗?你就因为陌生人的两句挑拨,把她臆想成一个无恶不作的罪人。”
徐紫妍无言以对,可她的初衷,仅仅是想让她最好的朋友回来。苏源深爱冷玥,但人类夏玥,也有人在等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