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段青舟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余巧叶了,尤其是在自家后山多了一群每日踩着饭点儿来的梅花鹿。“这些梅花鹿哪来的?”
望着后山的百十只梅花鹿,段青舟双眉紧蹙,不由发问。“嗬,总不是我变出来的,云阳山上来的呗。”
楚翘笑笑,低头做着自己的事,并不打算将实情托出——若是枕边人知晓真相,难保不会将她当做妖女。“云阳山?”
段青舟起了疑心,他欲再问,未待开口,楚翘便转身去了别处,段青舟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他不知,妻子阴了鹿群一把,已与大公鹿达成协议,眼下鹿群归头鹿管,但头鹿归楚翘管。楚翘只需每日供鹿群一日三餐罢了,而鹿群的代价则是鹿茸。小鹿两岁时开始长角,三岁便可采,一年采两季的鹿茸,一茬茸在五月份,二茬则在八月。鹿茸就跟人的头发和指甲一样,是可以重复生长的,采了茸,除了难看些,也倒别无危害。反正在云阳山里,鹿角到了五月八月也是要掉的。自从鹿群下山以来,楚翘靠着兽医出身,拿自家农庄产的麦子、大豆、玉米,还有苹果干配出了饲料。整个鹿群吃上一段时日,个个养得膘肥体壮,毛光油滑,又正好是五月,楚翘便去找铁匠定做了一把专门用来剪鹿茸的铁剪。铁剪寒光烁烁,模样生得十分可怖,以至于唬得鹿儿全后退连连,竟无一个胆敢上前,大眼小眼的望着楚翘。楚翘也不生气,冲大公鹿招招手,笑微微的道:“劳你先来做个示范。”
大公鹿一听,脸都绿了,小梅花鹿更是惊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呦呦,这一剪子下去,脑袋都没了!”
“呦,对对!一剪子下去,当心把咱脑袋给剪了!”
大公鹿缩缩脖子,有一眼没一眼的看楚翘,是个瞻前顾后的胆小模样。对方不肯向前,楚翘笑得越发明媚:“你若不来,那我便和你的族人说道说道那狼……”话音未落,大公鹿便把脑袋伸到楚翘争边,口中连连求饶:“呦,剪罢剪罢!快些剪!”
它既乖乖配合,楚翘便将话咽回肚里,一手拿了烈酒浇在鹿角上仔细擦拭一番,一手持稳了铁剪,咔嚓一声脆响,大公鹿近来新长出的一截嫩角便被剪断,滴下来的鹿血则让狗子叼来酒罐子稳当当的接了。采鹿茸定是疼的,但疼也疼的有限,可大公鹿见着流血,便呦呦鹿鸣起来,怕的要死:“呦,出血了!出血了!”
楚翘不慌不忙,拿自配的止血药末厚厚的糊了一层在茬口上,再用布裹好,完事后,她拍拍大公鹿的脑袋,掏出一个苹果来递到它嘴边:“好孩子,真乖,吃罢。”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十分的受用。大公鹿苹果两眼就发直,哪还顾得上疼,三口两口吃个精光,撅着短尾巴,它悠哉的到山上去逛了。其余鹿儿见头剪完鹿角后依旧活蹦乱跳,楚翘又只剪新生出来的嫩角,始终给鹿儿留对杈子,不剪的光秃秃的难瞧,再加上狗子还虎视眈眈的盯着,便豁了出去,一个个乖乖排成长队,壮着胆子让楚翘去剪。鹿群里成年公鹿不多,一个下午便完事,成果也算得上斐然,鹿血酒装了十来陶罐,足足采了六十多对茸,到秤上一称,每对至少有一斤,形状也十分的好,卖出个好价钱不成问题。处理好鹿茸后,已是深夜,楚翘喜滋滋地回了房,心说总算不劳这一番辛苦。房中油灯还亮着,段青舟独坐窗前,神色有些阴郁,一双凤眼含了几分黯然。“怎地还不睡,莫不是在等我?”
楚翘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水,先咕咚饮下,才转头去看丈夫。段青舟不言语,他在房中枯坐一日,思来想去,很是想不通农女出身地余巧叶是如何有这多本领的。思来想去,对方定是瞒了他许多,或是说,这人压根便不是余巧叶。抬头望了眼楚翘,段青舟开了口,目光灼灼:“你可真是那余巧叶?”
楚翘登时心惊肉跳起来,她勉强一笑:“胡言乱语,我不是那余巧叶,那我是谁?”
面上说着谎,楚翘头却是毛骨悚然,她确实不是那农女巧叶,而是21世纪的楚翘。一般皮囊两段灵魂,这事太离谱,便是实话实说,段青舟也见不得会信,楚翘把嘴闭得死紧:“乱想个什么,我总不见得是披着人皮,会吃人的妖怪。”
“可余巧叶是个风吹树叶都怕掉脑袋的软弱性子,她没见过那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鱼糕,也不知梅花鹿的角便是鹿茸。”
段青舟一字一句,让楚翘如坠冰窟。从头到脚的发凉,她说不出话来,因为从未想过段青舟有一日会察觉,一个死过的灵魂附在一具肉身上,她可认作重生,他会当做妖邪。“我是如何会的,我不愿说,你也莫问,就如我不过问你一般。”
楚翘淡淡一笑,低头瞧了一眼腕上的双跳脱,恋恋不舍的退了下来,她双手捧着奉到段青舟面前,心头有如被千刀剐过:“你既已察觉,我明日便走。这双玉跳脱,原物奉还。”
“哪个要你走?”
段青舟猛然站了起来,神色愠怒,一双眼仿佛要生出滔天的怒火,他摁了楚翘的双肩:“既成了亲,是要执手相望一生的,怎说走就走?你眼里可还有我!”
楚翘没回应,段青舟望她一眼,言语软了下来,又道:“那便这样罢,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苦衷,咱们两个都不谈,待到有一日,再做交换如何?”
楚翘一点头:“好,且先不管,谁也不为谁,日子照旧过。待到时机成熟,我便拿我的秘密换你的苦衷。”
段青舟听了,这才露出一抹笑意:“你睡罢,天热蚊子多,我拿艾条熏屋子。”
“好。”
楚翘点点头,心里有点忐忑,段青舟是个心细的人,察觉不同也属正常,真那日必须摊明真相,她该如何去说?段青舟出了房门,长睫低垂,这事终究不能瞒上一辈子,依余巧叶的性子,到时可还会与他做这一世的夫妻?二人一者在房内,一者在房外,皆长叹一声,更是同时笃定了心思,不管日后如何,眼下一心一意待她(他)便是,过一日便算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