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杜氏的房子就在南门,清河县有一个说法,上北下南,龙鱼开分,北面住的全都是有钱人,南面则是些平民。杜氏男人死的早,族中的叔伯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所幸有个儿子撑门户,吃绝户产的叔伯兄弟奈何不了她,倒也有瓦遮头,有饭入口。至于条件嘛,自然是好不到哪去。一间矮矮的棚屋,教泥墙分成两半,黑洞洞,昏沉沉便是母子二人的住所。刘万金进门,两眼一摸黑,先是让个酒坛子绊了一跤,险些摔个倒栽葱,好在杜氏扶了一把。“万金大哥,你站在原处不要走动,我这就将窗户打开。”
杜氏微微一笑,有点惭愧又有点庆幸,惭愧是生活如此落魄,叫外人看见了,庆幸是正因如此,才更有哭穷装弱的资本。窗户一打开,屋里总算透进几分亮光,刘万金这才将屋内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杜氏的儿子宝官,因昨夜喝酒耍钱玩到天明,直至中午时分还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就连人进了屋也不晓得动弹一下,如同死人挺尸。因为儿子不争气,杜氏有一点不好意思,上前拍了一下儿子的大腿,诉道:“官哥儿,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快起来,我教你见一个人!”
被搅了好梦,宝官那是憋了一肚子的起床火,但又听闻家里来人,不好得在外人面前发作,忍下一肚子的抱怨,气哼哼的爬起来。刘万金这才看清大儿子的面庞——对方身高五尺有余,肩宽体壮是个威武模样,小眼睛高鼻子,方头长脸,像极了年轻的自己。“娘,你没事领个外人来干嘛!”
宝官揉揉眼皮,抠掉一颗眼屎,心里没什么好气,嘴上自然也是不客气:“我的酒呢?你打来了没有!”
杜氏连忙将酒壶递给儿子,怪嗔一声:“这不就是嘛!”
然后她向儿子使了个眼色,对刘万军呵呵一笑:“万金大哥,先在屋里坐,我和儿子说说你的事。”
“诶诶!”
刘万金一双眼睛都不够看了,在官哥身上来回流转,他有生之年,没成想还能有过如此威武的儿子,真是又惊又喜,又欣又慰。正当刘万金一门心思的想着大儿子对自己百般孝顺,承欢膝下时,屋外的杜氏和儿子也嘀嘀咕咕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娘,那老头谁呀!我可跟你说,要找相好的别往家里领,又穷又酸的我可瞧不惯!”
宝官对于刘万金那是叫个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这般又穷又酸的老头哪里值得他往心里放?“瞎说什么,那是你爹!”
杜氏瞪了一眼儿子,想给他一记板栗,却又舍不得——儿子是身上掉下的宝贝肉疙瘩。宝官抱着手,翻了个白眼,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爹?他不早死几十年了吗,怕现在骨头都黑了。”
杜氏啧了一声,嗫着牙花,有点头痛:“我说是你爹就是你爹!乖乖进去给他磕个头,当你的乖儿子就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如此一说,宝官这才明白过来,感情杜氏一双筷子夹骨头,尽打滑!娘给自己找了个爹,但他不是很瞧得上刘万金,所以还是不情不愿:“又穷又酸的,你到底瞧上他哪里好?”
儿子不争气,所以杜氏很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办!”
杜氏急得直磨牙,因为儿子就是个烂泥,还扶不上墙。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好吃懒做不说,还什么活计都不愿意干,怕苦怕累。还迷上了赌钱和吃酒,一夜夜的泡在小酒馆里,跟人打码赌色子。回来了只会缩在床上睡大觉,油瓶倒了,也不见得扶一下。家里又穷,相貌也不是一等一的好,全清河县城就没一个肯嫁给他的姑娘的。杜氏想的很明白,宝官之所以成为这样,全赖她这个当娘的,从小舍不得管,舍不得打,终是把人给养坏了。但自屎不丑,儿子再怎么也是亲生的,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疙瘩。她养不了儿子一辈子,挣命做孽也得给儿子找个靠山,不然就他这德行,迟早有天得到街上讨饭去!见亲娘是真急,宝官这才不耐烦地一点头:“我听你的就是,认个老子总能给我几个大钱花,我也亏不到哪去。”
说完,一提裤子,吊儿郎当的又进了屋,宝官先是拿正眼看了他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扑通一声,响头磕在了地上:“爹,娘都和我讲清楚了。儿子不孝,没能在你跟前伺候,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您,不再让您吃苦受累了!”
刘万金受了大儿子这一跪,激动得涕泪俱下,他连忙扶起了宝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住的点头:“好好,爹的好儿子!这些年是爹亏待了你们娘俩,日后我定会好好补偿你们娘俩!”
他说的这是真心话,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大儿子,一张嘴还甜得不行,他说会到的,不知比家里的傻儿子好上多少倍!刘万军是真心稀罕。杜氏在一旁笑微微的看着,对方是不是宝官亲爹,她对刘万金是否还有情义,这些全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肯认儿子。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宝官浑身上下只剩了一张嘴,还如同抹了蜂蜜般,句句甜到了刘万金的心坎里。刘万金老泪纵横,是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原来父慈子孝就是这般一个滋味,简直美的要飞天,也欣慰腊梅能给她养出这么个好儿子,难得的有了一点愧疚之心:“腊梅啊,这有点钱,拿去置办些酒菜,我跟儿子好好说会话,今天晚上我就在你这歇下了。”
杜氏见了钱,连忙接下,这回是打心眼里都在笑:“成,我去买个肉菜,让你们爷俩好好的叙叙!官哥儿,好好陪着你爹,莫要让他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