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进城卖菜的老农给发现的,平白无故淹死个人,自然是要上报衙门。楚宁是个兔子胆子,见了这位的尊容几乎要吓出尿来,差役们很体恤他们这位从不克扣手下,又勤政爱民,还怕老婆的县太爷,于是衙门里的人紧查慢查,东一打听西一打听的,就找到了许氏,刘万金身死的消息也就传到了许氏这儿。没法子,刘万金老婆儿子跑了,老娘也没了,就连房子也是人家余氏的,堪称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人总不能一直停在公家,于是衙门里的人便来杂货铺子通传许氏收尸。许氏见了衙役,再一听消息,几乎没反应过来,她转头愣脑的冲着屋里的刘红杏喊了一声:“姑娘,你爹没了。”
话说完,她直眉楞眼的站在原地,空着两手,觉得有点找不着要做什么了。刘红杏在屋里听了个清清楚楚,于是“啊”了一声,心里堪称千头万绪,爹是亲爹,但也不甚亲近。就因为是女儿生,奶奶不喜,从小到大爹没抱过她,所以亲得十分有限,便对上门的衙役说:“我爹不是从外面认了个儿子回来,这怎么来通知我们?也轮不着我们管啊。”
衙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有是有这么回事,但刘万金老婆带着儿子一块卷包袱皮跑了,又无半个亲友。后事只能通知你这个当女儿的啦!”
“呦,怎么出了这样的事?”
孙掌柜拿着帕子擦着手,低着脸,因为心里很有几分数,所以当着妻子的面没敢多说--先是丈母娘被休,再到妻弟没了,最后岳丈也是短命鬼,其中缘由不言而喻。他不傻明白其中可能有点道道儿。丈夫算不得好东西,许氏刘红杏倒是一点也瞧不出悲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一起叹了气:“那行,他后事就交给我们,劳烦官爷把他人给送来。”
衙役交了差,哼着小曲,很高兴的就走了。刘红杏看着她娘,生出了一点怨念:“那我说跌这么对你,干脆让他烂在衙门里就算了,还接回来做甚。”
许氏坐在一把交椅上,背也微微驼着,似是很疲惫一般,语气厌厌的:“到底夫妻一场,吵吵闹闹的过了几十年,不能不管他。这也是你的爹啊,虽说你这个爹讨人厌了一点,你哥哥没了,你奶奶没了,咱们不管谁管?应当替他办后事,发送一场。”
孙掌柜把脑袋一点:“红杏,娘说的在理,我这就去置办家伙事。”
孙家确实是个风水宝地,连母金刚都能转成个温良和善的性。刘红杏看着她娘,没说话。因为从没觉着自家亲娘从没如此通情达理过,简直愧对了母金刚的名号,让她真真切切的刮目相看了一回。事出从急,刘万金的身后事只能简办,一张小榻,一单白布,一个火盆,便是所有。没有办丧席,也没有通知邻里街坊,丧事办得冷冷清清的。。许氏半坐在蒲团上,烧着纸钱,刘红杏给自家亲爹换了衣裳,孙掌柜则是跑棺材铺里去了。“娘,天气回暖,我爹真是不行了,等寿材置办回来,两天后就出殡吧。”
刘红杏将白布抖好,从新盖在了自家亲爹的身上,到底是生她养她的父亲,怕是不怕的,唯独这眼前的情形为难她。许氏默默的一点头,心里叹了一声,有点难过又有点幸灾乐祸--到底没活过她,刘万金就是个光会叫嚣的短命鬼!许氏往火里递了一片纸钱,火光几乎一下子吞没纸片:“姑娘,时候不早了,你又挺着个肚子,眼瞅就要生了,可得吃好睡好。这两天我来守灵堂吧,也免得冲撞了你。”
刘红杏望望自个的大肚子,她快要生了,于是同意了许氏的提议,默默的退出去,并掩上了两道门。灵堂里彻底没了人,许氏从地上站起来,抖抖衣服,笑了一下:“刘万金,你当初不是说求不到我头上么?怎么这身后事还得交给我来办?”
端着酒壶,许氏给躺着的刘万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一杯敬天,一杯敬地:“儿子我知道是怎么没的,但我不和你计较,也没资格计较,你就和儿子到底下说去吧。”
许氏望着白布下的人,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人在做,天在看,你有这一日是应该的,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有外孙了,可惜你没法子见着了。至于我嘛,得安安逸逸的过过小日子!”
烧完了纸钱,许氏打着哈欠,她困了,于是缩成一团,枕着自己的手臂,打算略微睡一觉--几十年的夫妻做过来了,她不怕刘万金,就算变成了鬼也不怕。因为明白凭着刘万金的德行,做鬼了也打不过他,所以睡的十分的放心。正当她迷迷糊糊的要睡不睡时,灵堂的门砰的一下被打开了,孙掌柜一下子冲进来,面上又喜又急,三下两下的推醒自己的丈母娘:“娘,不好了,红杏一直喊肚子疼,怕要生了!”
许氏当即就清醒了,揪小鸡仔似的揪着女婿,撩开袍子就往外冲,如同刮着的一阵旋风。旋风急匆匆的刮到卧房,再急匆匆的刮到外面,把瘦瘦小小的薛媒婆给揪了过来,许氏唬着脸,凶神恶煞的站在产房门外,道:“我闺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弄死你!”
薛媒婆望着男生女相,一个人打两个的许氏,面对母金刚她怂了,咕咚的咽了一口唾沫,薛媒婆胆战心惊的进了房。刘红杏正当壮年,调理的又好,营养还跟得上,所以孩子生得很快,两三个时辰就完了,红赤赤,丑唧唧的,是个十分的健康的女孩。虽说此次接生十分顺利,但薛媒和孙掌柜还是出了满身的冷汗,因为许氏在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刘红杏叫一下,她就添一分想要捶死这两个人的想法--就是他俩害这个姑娘遭罪。所幸有惊无险,孩子顺顺当当的出来,顺顺当当的哭出了声,并有了好听的名字。至于灵堂里面的刘万金则是无人关心,凄凄惨惨。一个生,一个死,一个尽得人心,一个尽失人心。